“我第一部发表在你们杂志上的作品,是我30岁时完成的《英子》。这部剧写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红军女战士,18岁从江西出发,一路到延安又到青海,直至90多岁走过一生的故事。那时写作心中一直充满了澎湃的情绪,四十几个日日夜夜一字一句书写,写完它就像病了一场一样。后来《英子》演出了黄梅戏版本,还演出了京剧版本,今年还加入了‘壹元金种子计划’,免费提供给全国的院团去排演,未来它应该会见到更多的观众。《英子》给我起了一个好头,这与《新剧本》的支持是分不开的。”王勇看着编辑部带来的老杂志,回忆起了自己与《新剧本》、与戏剧的缘分。
这些年来,不论工作有多么繁忙,王勇始终笔耕不辍,共创作了三十余部作品,多次荣获“五个一工程”奖、“文华大奖”“曹禺剧本奖”等殊荣。
“我还有好多酝酿了许久的故事要写,还有好多……”
河北梆子《密云十姐妹》剧照
从“诗”成“戏”
1968年,王勇在江西萍乡出生。从小他就对文字有一种敏感或者说是喜爱。他喜欢背诵百家姓,还喜欢背诵箴言,后来他有了一本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一百首》。直到今天,他还记得这本书的第一篇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小时候,王勇就可以背几百首诗,他最喜欢一边洗澡,一边大声颂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到12岁时,王勇在家乡当地的中专学习采茶戏,同时也学习了一些京剧表演。那时他就发现,自己和其他同学的兴趣点不太一样——他喜欢创作。14岁时王勇创作了自己的第一个剧本,一部名为《啄木鸟》的儿童剧。他还爱写相声,在文字的交锋里创造快乐。到1987年,19岁的王勇考上了中国戏曲学院文学系,真正地走上了创作、走上了成为职业编剧的道路。
进入戏曲学院后,王勇接触到了戏剧理论家张庚的“剧诗说”。张庚先生根据戏曲探索实践,借用西方“剧诗”的概念阐释中国戏曲艺术的本质特征,即剧作也是一种诗,中国戏曲充溢着“诗化”精神。学习张庚先生的理论时,王勇总会想起儿时爱背诗的自己,总觉得成为一位戏曲创作者也许是他的一种“注定”。另一位对王勇产生较大影响的老师是《元曲百科大辞典》的主编,也是国家重点社科项目《中国社戏史》的主持人卜键。卜键老师在课程中讲到,戏曲有三个重要的特点:程式化、言情化、类型化。从学习戏曲创作之初到今天,王勇一直坚持用类型化的观念来塑造人物,用程式化的方法来突显不同剧种的魅力,用言情化的思路来书写剧本。
京剧《项羽》剧照
“真正好的戏曲是一个诗性的,是言情的。诗化的表达是让艺术与生活有距离,高于生活;言情化的创作就是写人,写人的感情。所有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一个情字,也就是人。”
以诗传情,为人写戏,天然爱文字爱诗的王勇在学习中找到了自己的创作理念,开启了自己的创作生涯。
从“小黑屋子”向“广阔天地”
1991年,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的王勇被分配到国家京剧院工作。当时的京剧院文学组只有三个人:一位主任,一位组长,剩下的就是王勇这“一个兵”。文学组甚至没有办公室,只是在人民剧场后台的三楼,有一间连桌椅都没有的“小黑屋子”。王勇从来没有在里面办公过,但他每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写作,几乎就是蜷缩在“小黑屋子”中。读大学时,王勇有助学金,还有家里给的生活费,每个月大概有三百块钱可供开支。一毕业一工作,反而只有一百三十六块八的工资来养活自己。
“当时靠写戏肯定是难以为继的,但是我又干不了别的,一次一次想放弃,想寻找另外一种路或者另外一个手艺,但是干不了别的,所以就坚持下来。”
回忆起刚毕业时的窘迫,王勇自嘲他是个“只能创作”的人,但实际上,他是一个“想要创作”的人。
“能够做自己喜爱的事情,就是最幸福的。我就是这么一个幸福的人,我选择了自己心爱的事业,尽管创作是痛苦的,但也同时给我希望,让我一直走到今天。”
在国家京剧院工作了8年后,王勇在1998年年底调入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许多人不解王勇的决定。可在王勇看来,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日子对于他的创作有着极大意义。过去,王勇在国家京剧院做京剧编剧,处于一个相对单一的环境中,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后,王勇进入了一个学术的殿堂,那里几乎包括了现有全部的艺术门类:音乐、舞蹈、电影、电视、美术、书法、篆刻、曲艺、杂技等等。王勇没有刻意地去重新学习一些知识,但他有意识地的去借鉴其他艺术的特点,吸收消化,融入到他自己的创作中,写出了自己与众不同的风格。
歌剧《星海》剧照
“汉代的百戏是中国戏曲的雏形,为戏曲之后的成熟奠定了基础。百戏就是包罗万象的,涵盖杂技、器乐演奏、舞蹈等各种艺术门类,再经过历朝历代的丰富与发展,形成了戏曲这门在世界艺术之林独树一帜的艺术。”
王勇的创作也如同百戏一般丰富,有戏曲、儿童剧、歌剧、音乐剧、舞剧等等。其中戏曲创作又涉及十几个剧种,如京剧、黄梅戏、淮剧、琼剧、越剧、吕剧、河北梆子等等。同时王勇的工作历程也十分丰富,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他又去文化部任职,之后又参与了国家艺术基金的创建,后来又挂职四川省文旅厅的副厅长。如今,兜兜转转二十多年后,王勇回到了国家京剧院任院长,带领国家京剧院书写这个时代的梨园传奇。
从“小切口”写“大题材”
歌剧《呦呦鹿鸣》剧照
谈到自己创作的剧目,王勇总以“五个一”来介绍:“一个人”,是颂赞青蒿素发现者屠呦呦的民族歌剧《呦呦鹿鸣》。“一座碑”,是以石匠们为主人公的河北梆子《人民英雄纪念碑》。“一艘船”,是书写中共一大召开那一天的作品《红船》。“一本日记”,是为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创作的抗疫题材民族歌剧《天使日记》。“一封信”,是为纪念十八世纪末期华工与华侨的民族歌剧《侨批》。
在创作这些“大题材、大事件、大人物”时,王勇想到的还是“言情化”,也就是“写人”,写具体的、生动的人,写他们让人共情共感的时刻。
“所有的感情中最深沉的是悲悯之情。作为一个编剧,一定要抓住悲悯之情。当你写作一个人物时,你能看到他的痛苦,你能感同身受,甚至你想要去替他承担痛苦。”
歌剧《红船》剧照
在读到中共一大的相关史料时,王勇深深感受到了激昂的情感。十三名代表最大的46岁,最小的只有19岁。当时的他们还不是让人仰望的领袖,他们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只是一群追梦者。为了一个非常遥远的梦,十三名代表在飘摇的小船上缔造了振聋发聩的呼喊。写作歌剧《红船》时,王勇突发急症,在医院治疗。在病床上,他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感受到的“情”,无法暂缓与想要书写的“人”相遇,左右手交替打点滴,完成了歌剧《红船》的剧本创作。
面对“人民英雄纪念碑”这个宏大的题材时,王勇想起了“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这句话。他觉得,人民不应该是一个抽象的词语,他们可以有名有姓,有血有肉,以切实的面貌被看到,以自己的故事被记忆。于是王勇选择了曲阳石匠们作为《人民英雄纪念碑》一剧的主角,写他们是如何将一座丰碑矗立在天安门广场上。也因为这部作品,戏曲舞台上有了“石匠”登场,成为了戏曲人物长廊里的一笔重彩。
河北梆子《人民英雄纪念碑》剧照
除了“五个一”,王勇还写过淮剧《小裁缝》,讲一个作为嫁妆的一部分,伴着大小姐出嫁的小裁缝,最终参与到了中山装的设计的故事,以一个小人物体现了历史的大变迁。王勇还关注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创作了儿童京剧《藏羚羊》,写了几个少男少女救助了走散的藏羚羊,又在雪崩的绝境中被藏羚羊送回家的故事,让观众感受到“大爱大美”。
王勇认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创作者有一代创作者的责任。就像白居易所提出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要关注现实,书写值得铭记的故事,“大题材”不易写,但要找到合适的切口,由小见大,让更多的观众感受到现实对人的震颤。
从“创作”到“坚持创作”
王勇其实很忙。自2020年12月担任国家京剧院的院长以来,王勇要管理演员、演奏员、编剧、导演、作曲、舞美设计等专业人员380余名。2022年,国家京剧院改组成立青年团,青年演出品牌“这里有戏”常态化演出以来,打造了近200场精彩的舞台。2025年,在国家京剧院成立70周年之际,习近平总书记给国家京剧院的青年艺术工作者们回信,向全体演职人员表示祝贺和问候。习总书记在回信中希望大家能够传承前辈名家优良传统,践行艺术为民,坚持崇德尚艺、守正创新,让京剧艺术持续焕发时代光彩,为繁荣文艺事业、建设文化强国贡献力量。收到回信后,京剧院上下欢欣鼓舞,万分激动,王勇在开会时提醒大家,在激动之余,幸福之后,要思考怎么干,要加倍干,要思考怎么干才能更好。
王勇一直认为,人才是一个事业发展的关键基础,人才的培养尤为重要。这些年来,国家京剧院大力为青年演员积极搭建成长平台,复排经典剧目。比如从今年农历新年的大年初一开始,一直到四月份,一大批由著名艺术大师创作的经典剧目如《凤还巢》《龙凤呈祥》《白蛇传》等等,都将由青年演员密集演出。2025年,国家京剧院还将出版老艺术家系列丛书,包括画传与评传。还有老艺术家“回家”,在人民剧场举办典礼,让新老一代一起共忆过去,共话明天。人才培养的活动更是要紧,2022年,王勇就开展了“百日集训”,培养了一批拔尖人才,今年他还要再搞第二季。“千学不如一练,千练不如一演”,王勇坚持要让青年演员们上台实践,在舞台上树立起自己的价值。
尽管有无数的工作等待着王勇要处理,尽管常常要加班到深夜,但王勇依然不忘创作,依然有许多心心念念要写的作品。2025年,他给自己立下了三部“创作任务”:一部是话剧,他想命名为《水木清华》,写的是清华大学首任校长唐国安的故事。王勇想通过这部剧,通过唐国安折射出当时的社会,书写一代留美幼童,在走出国门的冲撞中,为民族复兴而奋斗。第二部作品,王勇或许会命名为《南迁》,写的是1933年山海关失陷后,故宫文物南迁的故事。这个作品王勇已经酝酿了很久,他认为如此悲壮的故事,一个编剧是有义务把它写出来的。几万件文物最终一件未丢,一件未碎,这是中华民族不屈精神的体现,也是我们这个民族对于文脉的重视的体现。还有一部作品,王勇想写一部地方戏,以茶农的视角,去写中国茶文化背后的故事。
除了这三部作品外,王勇还有一个“十年计划”,他想为京剧写一首长诗,也许会有几万行。作为一个“京剧人”,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我常说,我学过表演,做过编剧,搞过研究,做了些行政工作,又做了些管理工作。但不管我在做什么,这几十年来,我的每一个身份,每一种经历,都是为我的创作赋能。”
对于王勇而言,创作没有终点,他将一直坚守,让戏永远在。
*本文原载于《新剧本》 2025年第二期“我和戏剧”栏目
*杨姝 青年编剧,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硕士
*文中图片由王勇先生提供
(原标题:我和戏剧丨 王勇:我的每步路皆走向创作)
中国文艺网新媒体
来源 | 《新剧本》2025年第二期“我和戏剧”栏目、新剧本NEW DRAMA微信公众号
作者 | 杨姝
编辑 | 白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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