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元丰七年春日,鹿鸣坡的桃花开得格外盛。

书生林秋淮出外郊游。行至离村五里的山坳时,忽闻一声凄厉的哀号。

循声望去,见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倒在血泊中,左前爪被兽夹死死咬住。

林秋淮自幼熟读圣贤书,见此情景心下不忍。小心翼翼地靠近狐狸。

那狐狸浑身颤抖,眼中竟泛着泪光。林秋淮心头一软,伸手用力掰开兽夹。

接下来,脱离兽夹的狐狸却突然张口咬住他的袖口,扯了扯。

林秋淮吃了一惊,却见狐狸眼中满是哀求。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山岩下有个幽深的洞穴。

林秋淮恍然大悟,原来这狐狸是想让自己送它回家。

林秋淮照做了,他发现洞穴里面别有洞天。洞内石桌上摆着几摞厚厚的典籍,墙角堆着些野果。

正欲细看,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瞧,竟是个身着白衣容貌出众的妙龄女子。

“我乃洞中修行的狐仙,名唤雪鸢。方才若非公子相救,怕是要葬身兽夹了。”

林秋淮听说是狐仙,吓得转身欲逃。

雪鸢伸手拦住他:“公子莫怕,我虽为狐,却从未伤过人。今日得遇公子,实乃天意。”

林秋淮见她并无恶意,渐渐镇定下来。

交谈中,林秋淮发现雪鸢饱读诗书、通今博古,他自叹不如,顿生好感。

此后月余,林秋淮每日都会带草药来洞中探望雪鸢,同时将自己苦心撰写的文章拿给她看。

雪鸢非常聪颖,文章经她稍加润色,便焕然一新,成为令人赞叹的佳作。

相处久了后,两人互生情愫,忍不住偷尝禁果。

随着感情的日益加深,人妖之间的界限渐渐模糊,他们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妇一般相处。

林秋淮想将她娶回家,却遭父母强烈反对。

甚至,母亲以死相逼,“儿啊,那狐妖定是用了媚术迷惑你。若你执迷不悟,为娘唯有当你面撞死!”

林秋淮心如刀绞,却不敢违抗父母之命。跪在雪鸢洞前,将父母之话转述。

雪鸢含泪道:“我本就不该奢求与你长相厮守。只是……只是腹中已有你的骨肉。”

林秋淮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晌,颤抖着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思量再三,强行带雪鸢回家。

林父林母气极,林母倒没有去寻死,而是天天对着雪鸢谩骂。

雪鸢忍气吞声,从未回过一句嘴。

分娩的日子是八月十五,她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婴,给孩子取名为“林承砚”。

但即便如此,林家父母还是不愿意承认雪鸢,骂声不断。

孩子还未满月,雪鸢跟林秋淮道别:“公公婆婆都要赶我走,按道理我实在不应该抗拒。但是孩子还小,还需要我喂奶,所以我把孩子也一起带走。”

林秋淮深知难以改变父母心意,含泪相送,没有挽留。

两年后,鹿鸣坡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林秋淮和已成亲一年多的妻子何氏坐在书房里烤火,一起欣赏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何氏娘家的家境很不错,是当地的望族。林秋淮对妻子很满意,她仿佛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般,极为契合。

忽闻门外传来叩门声。林秋淮起身开门,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站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漂亮小男孩。

“雪鸢?” 林秋淮惊呼出声。

雪鸢含泪微笑:“承砚已经断奶,我想把他还给你。”

望着儿子,林秋淮心中百感交集。颤抖着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

想起父母的警告,若再跟狐女有牵扯,便是众叛亲离。妻子的娘家人也不会放过他,功名利禄统统会被收回去。

权衡利弊,林秋淮狠下心,道:“你走吧,我不能认这个孩子。”

雪鸢不可置信,悲痛欲绝,“难道你忍心让承砚流落荒野?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林秋淮不敢再看她,将门重重关上。

门外,传来雪鸢的哀求声。

林秋淮狠下心,坚决不开门。

站立良久,见外面没了声响,他透过门缝望去,雪鸢和孩子已经不在了。

后来,雪鸢再未来过。

没有狐女打扰的日子,林秋淮的生活也并没像他父母以为的那般青云直上。担着一个虚职,领着勉强都不能糊口的月俸。

何氏一直没怀上身孕,哪怕林秋淮后来又纳了一个妾,膝下还是无一儿半女。

夜深人静时,林秋淮常常会想起雪鸢,还有那个当年被他狠心拒之在雪地里的漂亮男孩。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逢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鹿鸣坡的山巅处,会传来悠扬的笛声,笛声中满是悲凉和思念。

吹笛者,有人曾在悬崖边见过,是位白衣俊逸少年,长得非常好看。

地方上有位老学究,姓陈名松年,膝下无子,曾在县衙做过主簿。

平日,他和林秋淮没什么往来,却在临终前,将一本残破的《狐仙志》请人交到林秋淮手中。

林秋淮莫名其妙,翻开后却是大吃一惊,书中记载着雪鸢的身世:她本是青丘狐族的公主,因触犯天条被贬下凡。渡劫时被林秋淮所救,二人因此结下情缘。

林家注定无后,雪鸢为报救命之恩,不顾修为被毁的风险,为林秋淮生下一子。可惜,此子被林家拒绝。

在书的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人妖殊途终有别,血脉相连情难断。若问承砚归何处,且看月圆笛声传。”

林秋淮望着窗外的明月,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终于明白,自己错过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循着笛声,林秋淮往山巅走去。

笛声越来越清晰,月光下,他见到了那位吹笛少年,果然是丰神俊逸。

“承砚……” 林秋淮哽咽着呼唤。

少年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放下笛子,轻轻皱眉,“走开!”

林秋淮老泪纵横,“承砚,我是你父亲啊。”

少年的神情很是不耐,“不管你是谁,请离开!不要打扰我与母亲相见。”

“承砚,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雪鸢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中,还和以前一样美貌。

林秋淮望着她,心中充满悔恨,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轻声呼唤,“雪鸢……”

雪鸢微微点了点头,“我已修成正果,重回仙班。承砚他有一半狐族血脉,也有一半人族血脉。他的未来,由他自己选择。”

林秋淮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雪鸢的身影渐渐透明。

“雪鸢,不要走!” 林秋淮惊呼。

雪鸢没再理会他,含笑看了儿子一眼,身影消失在月光中。

承砚的眼中满是不舍,有泪花闪烁,却倔强地抬头看星空。

自幼年懂事起,母亲不止一次地跟他说,“来这世间一趟,即便孤独是你的宿命,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想哭的时候,抬头看看天,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哦。”

林秋淮看着儿子,温声道:“承砚,跟我回家吧,让我们父子团圆。”

承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必,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修行的日子。”

说完,转身离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来年的八月十五,林秋淮早早地在山巅等待。

却没见承砚来。

以后也再没见过。

这事不知怎的传开,许多年后,还被官吏在县志上记了短短两行。

有人感慨,真正的妖邪并不存在于外表,而存在于人心;真正的大道也不在于种族,而在于本心。

至于承砚后来怎样了,无人知晓。修行的路上总是苦的,但有一位在仙班的母亲庇佑,想必最终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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