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平等,万物一体,玄之又玄,谓之空灵
唐高宗曾与上清派天师潘师正进行了一场深奥的对话。高宗问:“道家修行证果,究竟在何处?”潘师正答道:“道,乃圆通之妙称;圣,乃玄觉之至名。一切有形之物,皆蕴含道性。然而,得道有深浅之分,通觉有高低之别。仅通晓表象而未达真谛,不能称之为得道。仅觉察近处而不觉远处,亦不足以称为圣人。”潘师正所言“一切有形,皆含道性”,是回答高宗问题的基础,意味着所有有形的万物,都承载着“道”的本质,遵循着“道”的法则。因此,它们都有可能得道。然而,得道的程度有差异,悟道的深度也有所不同。未能领悟普遍而真实的“道”,则不能成为圣人。能够自我领悟道,并引导他人悟道得道者,称之为“圆通”。
万物皆有道性的观念,在《庄子》中早有阐述。《知北游》记载了庄周与东郭子的一段对话,东郭子问:“何谓道?”庄子答:“无处不在。”道存在于蝼蚁、梯稗、瓦譬、屎溺之中。这表明,道无处不在,无论是低等动物、植物,还是砖石、排泄物等,都蕴含着道。在南北朝至隋唐时期,这种万物皆有道的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西升经》中就有“道非独在我,万物皆有之”的经文。万物皆有道性的思想具有深远的意义,它强调了在三清众神面前,一切有形之物一律平等。无论贫富、贵贱、智愚的差别,所有人都可以信仰道教,都可以学习并领悟道。此外,它也意味着,在道教内部,只有得道深浅和悟性高低的差异,而不应存在世俗社会中地位高低、享受悬殊、权势大小的区分。
从“一”到无穷无尽
“一”是道教教义中的核心概念,与“道”同义。《道德经》中提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宋代林希逸注解:“一者,道也。”道教视“一”为万物变化之源,“始生于一,终复于一,所以历万变而不穷”,因此,“一”描述了“道”的稳定、至纯和根源。
太平道,早期道教的一支,认为“一”是道的根本,气的起始,生命的依托,众心的极致。《太平经》中包含许多关于“守一”的篇章,如“清身守一法”、“守一明之法”、“守一法”、“守一入室知神戒”、“守一长存诀”等。守一的教义起源于《南华真经》,《在宥》中广成子对黄帝说:“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汝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
魏晋时期的《抱朴子内篇》也多次提及,以上清派为代表的道教修行者多实践此法,成为当时修身的主要方式。葛洪说:“人能守一,一亦守人。”若能守一,则“白刃无所措其锐,百害无所容其凶,居败能成,在危独安”,可以“行万里,入军旅、涉大川,不须卜日择时”,“终不复值殃咎也”(《抱朴子内篇·地真》)。守一的方法包括守真一、守玄一和守三一等。《道枢》称真一“在乎气液”,“炼气液以生龙虎,合龙虎以成变化,使九还七返,混一归真”,可得长生之根。称玄一“与真一同根”,“守玄一复易于守真一”,并可得到“分形之道”。
《抱朴子内篇·地真》云:“真一有姓字长短服色目,玄一但此见之。”“守玄一,并思其身,分为三人,三人已见,又转益之,可至数十人,皆如己身。”守三一,一种说法是守三尸,《列仙传》称苏林修道九百岁,又以涓子为师。涓子授以除三尸虫真诀,并遗文“但守三一,长生不灭,能存三一,名刊玉札”,苏林阅书流涕,乃奉法深修,精思三一,道成后即周游天下,分形散影,寝息丘陵,卖履市巷,以试世人,人莫能识也。另一种说法是守三丹田。早期道教的另一派,天师道对“守一”的解释略有不同。
《老子想尔注》称:“一者,道也。今在人身何许?守之云何?一不在人身也,诸附身者悉世间常伪伎,非真道也;一在天地外,人在天地间,但往来人身中耳,都皮里悉是,非独一处。一散形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常治昆仑,或言虚无,或言自然,或言无名,皆同一耳。今布道诫,教人守诫不违,即为守一矣;不行其诫,即为失一也。世间常伪伎指五脏以名一,瞑目思想,欲从求福,非也;去生遂远矣。”天师道视“守诫”就是“守一”的观点与太平道大相径庭,这与天师道重视斋诫方术而不重视修炼长生有关。
玄之又玄,谓之空灵
“玄”是道教教义中的核心概念。《道德经》开篇即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历代学者将“玄”诠释为深邃且难以捉摸的含义,它用以描绘“道”的状态。在早期道教文献《老子想尔注》中,“微妙玄通”被解释为“玄,天也。古之仙士,能守信微妙,与天相通”。到了魏晋时期,《抱朴子内篇·畅玄》将“玄”视为自然的起源、“万殊之大宗”,认为它是宇宙万物的本质,同时也是一个超越物质的精神实体,其“来无影,去无踪”;“孕育元一,塑造天地,吐纳宇宙之始,塑造万物”,宇宙的形成和事物的运动皆归因于“玄”的作用。因此,葛洪将“玄”等同于“道”。葛洪认为玄道的精髓在于“得之于内,守之于外,用之于神,忘之于器”。唐宋时期以后,内丹修炼逐渐兴起。
重玄学说将“玄之又玄”解释为一种既否定“有”又否定“无”的修道理论。唐初道士成玄英阐述:“有欲之人,唯滞于有;无欲之士,又滞于无。故说一玄,以遣双执。又恐行者滞于此玄。今说又玄,更怯后病,既而非但不滞于滞,亦乃不滞于不滞。此则遣之又遣,故曰玄之又玄。”(《玄珠录》)因此,“玄之又玄”代表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外无可欲之境,内无能欲之心”,从根本上忘却了违顺、毁誉、荣辱、高下、去来、物我、亲疏、利害,贵贱、祸福、寿夭等真实存在的彻底的无欲的修道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