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督导老师是徐倩老师。
*本期督导内容来自曾奇峰心理工作室-有弥联合心理咨询师内部团督,经过改编,隐去了来访者的个人信息,督导文章主要用来交流与学习。欢迎投递简历加入有弥联合心理,参与我们的内部督导。
很多时候,重复出现的都是值得注意的。
重复出现的感受,比如一旦被人以任何形式拒绝或回绝,总是忍不住想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重复出现的回应方式,比如身边人一有需要就忍不住要响应,哪怕是不重要的人发来的不重要的消息,也忍不住要马上看,即使不想回也会控制不住地立刻回复;重复出现的话题,比如家庭里出现的高频话题,或者无意中总是和家人及朋友会谈论的话题等等。
这些重复的背后常常隐含着某些意义。在心理咨询中也是如此。
来访者重复提到的话题、感受,又或者重复使用的开场白,重复描述的状况等,都在提示这个点位有需要探索的内容。有时这种重复是防御,有时是攻击,有时是在揭示来访者内在的某种模式。
躯体化症状的五种解释
就像重复的梦都是重大梦一样,一些话题或内容在咨询中被重复提及时,这种重复本身一定存在着意义。
有时,来访者会将自己熟知但咨询师不熟悉的内容频繁带入咨询中来,并且以一种意识不到对方可能听不懂的方式自顾自地谈论着。比如来访者在咨询中谈哲学,谈起很多专业术语或者理论,但并没有顾及咨询师听到这些内容的感受,能不能听懂,能不能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义等。
还有一种情况是,来访者重复关注某个议题,比如十分关注自己的健康或睡眠,对哪怕一点点不舒服的反应都很紧张,每节咨询都会要汇报自己这周的身体状况和睡眠、饮食情况等。这些重复的部分,都在隐晦地表达着一些含义。
徐倩老师认为,来访者反复提到自己的某种躯体表现,或许表达的是来访者内在对这种表现的认同。比如只有自己处在某种糟糕的处境里才有资格被人看见,才会得到照顾和重视。这是特定表现和处境带来的继发性获益,也就是说来访者潜意识里是需要这些部分的,反复提及看上去似乎在说希望自己能有所改变,但如果看潜意识语言,这可能是在反复确认这些可使自己获益的部分还在。
第二种解释是,来访者的躯体症状也许有些的确是生病了,有些可能是情绪引发的躯体化反应。生病时我们都知道可以去找医生看病,检查症状,对症治疗。但情绪引发的躯体化反应,如果去医院检查不出器质性病变,我们可能会来寻求心理咨询的帮助,但在这样的场景里,就不再是报告症状请医生看诊的程序了。假如来访者期待咨询师能帮助自己消除某些感受或体验,咨询师需要思考来访者进入咨询到底是想解决什么问题。
躯体化症状的产生,是因为内在的容器无法容纳住自己的情感,于是情感穿透内心的屏障从身体上表达出来。因此想要处理躯体化的症状,就不得不面对对内在体验和情感的探索。如果来访者仅仅是期待咨询师像动手术一样为自己治疗,那么来访者是否具有探索内在体验的动力?同时,来访者是否具有接触、思考和体验内在情感的能力?这是需要评估的两个重要内容。
咨询师也在咨询中感到困惑,似乎自己被放在了其他的功能和位置上,并不像是咨询师,更像是问题解决者。咨询师的反移情也揭示了第三种解释,也许来访者正在使用这样的方式否定咨询师,把咨询师当成是缓解自己处境的替代品。假如这一推断成立,我们可以以此去倒推来访者在家庭内部的处境。也许来访者也是一个替代性的孩子,在家庭内部分是被否认的,没有身份或者身份模糊的。当然,这些假设需要在咨询中和来访者确认。
督导小组成员提到第四种解释,来访者很关注自己的躯体化症状,这个行为以及症状本身可能都是在防御那些无法被意识到的情绪体验。来访者似乎习惯地将攻击性指向自己,内在的愤怒像是无主的情绪淤堵在心里,最终以躯体化的方式表达出来,再以关注自己身体状况的方式始终提醒自己和身边人这些症状的存在。
徐倩老师提到第五种解释,对身体的过度控制会散发出一种全能的味道。身体舒服和不舒服好像都是自己说了算,来访者对身体状况的变化也没有太多情绪反应,症状似乎不仅仅是症状,还是一种自我抱持的方式。当我们的内在没法被好客体抱持时,我们会去寻找酒精、药品、食物、性关系来尝试抱持自己,而对来访者而言,使自己身体有各种感觉的症状本身成为了自我抱持的方式,想要使破碎的自体不至于完全崩解。
图为徐倩老师在给公司咨询师做内部督导
心智发展与防御
躯体的症状如果是来访者自我抱持的方式,我们可以想象来访者内在的客体形象会是怎样的。小孩子会用生病来获取关注,但如果只有生病了才能获得关注,也说明孩子得到的关注是不够的。来访者的养育者是暴力且冷漠的,对来访者的处境视若无睹。来访者内在的父母是不能保护自己的,也不在意自己的感受,来访者只能尝试自己照顾自己。
身边其他人里也有给来访者带来好体验的客体,但这种好并不持久,最终也变了,从好的体验变成迫害的体验,好客体像玻璃一样破碎了,被摧毁了。这种体验本身也许会让来访者对眼前看到的好保持警惕,无法让好变成真正的好。也许在来访者内心里是荒芜一片的空洞般的体验,自己是无人爱的,像一个精神层面的孤儿。
就像上文提到的替代性孩子的推测,来访者体验到的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受。被家庭排除在外,被养育者排除在外。内在没有好客体的人会感到迷茫和恐慌,不知道要依附于谁,不知道自己归属于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
徐倩老师说,这些部分能判断来访者的心智发展水平是停留在前俄期的,并没有发展到俄狄浦斯期的水平。因为俄期的感觉是心里很确定自己是有人爱的,也明确自己是爱着爸爸或者妈妈的,当爸爸妈妈两个人更亲密时会感到被排除在外。而对来访者来说,似乎是被整个环境排除在外,内在没有好客体可以依恋,并不确定有谁是爱着自己的,因此来访者的心智发展应是在俄狄浦斯期之前。
判断来访者的心智发展水平,能更靠近来访者内在的体验,也能让咨询师更好地理解此刻眼前的成年人呈现更多的是内在的婴儿一面,还是成人的一面。在督导的场域里,来访者内在那个孤独无助、要自己抱着自己的小孩的形象慢慢浮现。
徐倩老师提出一个问题:“怎样看待一个很大的孩子还想要黏着父母,不愿和父母分开?”
有组员提到发展的退行和停滞,也有组员提到这种婴儿化的一面似乎是在满足妈妈的需要。可能是妈妈需要孩子还像个婴儿一样,需要体验被一个婴儿依附的感觉,孩子接收到这种期望,将自己变成一个婴儿。比如大家常常讨伐的妈宝男或妈宝女,那类在妈妈面前丧失自主性的成年人,总是需要养育者给予自己允许。
徐倩老师认为,这是一种很匮乏的体验。早年没有得到足够的被满足的亲密体验,所以会在很大了还想要和妈妈黏在一起,想要时刻跟妈妈保持亲密的感觉,不愿和妈妈分开。虽然来访者内在没有好客体可以依恋,但对妈妈的渴望是始终存在的,也许内在婴儿化的部分依然是想要黏着妈妈的。但来访者的父母显然是有些冷漠和拒绝的,对来访者的需要与渴望没有满足的意愿和能力。这个部分很可能积累起大量的无助和愤怒,也会激活来访者的全能防御,认为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
极度匮乏,也意味着极度渴望。一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是两个很重要的节点,如何开始能看出一个人对待关系的态度,是主动、开放的,还是矛盾、恐慌的;而结束的方式,则能看到一个人是如何应对分离的。如果说来访者对本该得到却一直得不到的亲密是很渴望也很愤怒的,我们就需要关注来访者对待分离的反应。
来访者对咨询师的休假和不在场是没有什么反应的,来访者现实生活里重要关系结束时,会使用否认关系结束的方式来抵御受挫与丧失。因此,这种对咨询师休假的没反应,本身可能也是一种防御,并且是很原始的防御,很可能这种没反应也是一种否认,否认咨询师休假了,在想象中咨询师没有离开过。同时,这种防御也在压抑愤怒,或许一旦愤怒与失望冲破防御抵达意识层面时,会使来访者绝望地感到关系真的结束了,即使只是咨询师休假,如果来访者体验到失望,或许会认为咨询师从一个好客体变成了迫害者。这也是咨询师需要谨慎评估的部分,来访者是否具备现实检验的能力,是否能识别在关系里自己也是有主观能动性,以及自己也是需要有所承担的。
如果在来访者的体验里,所有糟糕的部分全都是别人带来的,或者环境带来的,来访者不愿或者不具备反思的能力,没法思考自己在这些事里扮演的角色,这对咨询来说会是阻碍,因为咨询师的工作绝不是支持来访者偏执的部分。同时这也会带来一些风险,因为来访者很可能也会把自从咨询以来发生的糟糕事或者体验到的糟糕情绪都归结为是咨询师的过错。
隐蔽的攻击性
我们常说,负性移情的出现才意味着治疗的开始。咨询师感到自己和来访者之间始终没有出现负性的移情,好像来访者对咨询师的移情都是正向的。
这其中不乏来访者对咨询师的讨好。这段咨询关系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来访者的攻击性是肯定存在的。结合来访者的成长史,内心积聚了大量愤怒的人,即使掩饰得再好,在咨询中也会有无意识的流露。
徐倩老师认为,来访者对咨询师身份的否认,不愿把咨询师当作咨询师来使用,这本身就是一种攻击。这是在否认咨询师的身份,否认这段关系的本质。这种否认也许源于内在非常强烈的摧毁性的愤怒。这些愤怒是无主的,也是没有保护者的,就像地下城的恶龙没有被锁链锁住,也没有勇者看着,这团愤怒是没有容器去容纳的,来访者的整个身体成为这些愤怒的容器,要去代谢、压抑自己的愤怒。因此,来访者很难直接表达愤怒和攻击,相反,让自己感受到愤怒或许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可能意味着自体崩解级别的威胁。
然而,人是不可能完全压抑自己的攻击性的。于是来访者的攻击欲望一定是有出口的,隐藏在生活的细节里。前面也谈到,来访者会将自己体验到的糟糕部分归因于其他人的过错,这就是一种攻击的方式。在生活的其他面向里,来访者也会用攻击和指责他人的方式释放攻击的欲望,甚至会用这样的方式与他人产生联系。来访者的攻击方式也许是单一且原始的,用攻击和指责的方式,要么指向他人,要么指向自己。
在另外一个层面,来访者不断谈及现实层面的议题,期待从现实层面解决问题,似乎也是在攻击咨询中对来访者情感探索的部分。来访者不断带来现实议题,仿佛是在将对内在探索的部分排除出咨询空间。这也对应了来访者内心深处被排除在外的感受。
无论一段咨询关系走了多远、多久,都需要在阶段性的位置上停下来评估当前的状况和处境。显然,即使案例中的咨访关系已经建立了一段时间,依然有很多需要谨慎评估的部分。尤其是来访者对内在探索的部分是否能有松动,这也决定了来访者是否适合精神分析的方式。
可以说没有哪一段咨询关系是轻松且清晰的,如果说心理咨询对来访者而言像灯塔一样,能照出前面的路的大概轮廓,那么准确的评估和专业督导的帮助就是咨询师的灯塔,能够照亮工作中的盲区和疏漏,也能帮助咨询师确定出工作的重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