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叙事||月田中学小记

上周六晨曦微露之际，我手持水瓢，为阳台上几个盆栽浇水，耳畔不经意间传来隔壁院落一名初中生的朗朗书声，正诵读着朱自清先生的《春》。阳光穿透薄雾，将水瓢中的水映照得如同点点银珠。此时，我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遥远的四十年前，那张斑驳的课桌在记忆中悄然湿润。

那时的月田中学，尚以徐家中学之名静卧于山脚之下，青砖灰瓦间透露出古朴的气息，教室的木窗框仿佛一幅精致的画框，将半坡油茶树的翠绿尽收眼底，如今名为月田镇中心学校。我的初中岁月，犹如一株顽强生长的映山红，在五个绚烂的春日里悄然绽放。初二那年，我转学至卢塅中学，在芙蓉寺晨钟暮鼓的悠扬旋律中，我埋头于代数题的海洋，随后又重返月田，再次踏上了初二的征途，我读了五年初中，同学们戏称我为“初中研究生”，而他们未曾知晓，这段反复萦绕的年轮里，藏着多少细腻而漫长的成长痕迹。

进初中时，在22班。班主任陈新老师步入教室的那一刻，总是携带着一股山雾般的清新与冷冽。他高高举起李文中的作文本，言辞间满是赞赏：“瞧瞧，这才是白描的精髓！”我凝视着作文本上那工整的蓝墨水字，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它们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竹笋，清脆悦耳，生机勃勃。去年返乡，偶遇陈老师，他正于财政局宿舍楼下，温柔地喂食着野猫，那双曾写下无数批语的钢笔，如今在泛黄的书页间游走，凝聚成了八本长篇小说的墨香，成了一名真正的作家。

第二个初一的班主任许国豪老师的课，总是充满了无限的遐想。他的粉笔在湖南湖北之间跳跃，讲述长江时，那份深情仿佛是在朗读一封情书，提及武汉三镇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次年春天，这位身着灰布衫的师范生，怀揣着梦想，背负着帆布包，踏上了大学的征途。我记得许老师就住在我们教室里面的一间单身宿舍，宿舍门的背后，张贴着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无悔名言。

初二那年，我的日记本封皮是深邃的蓝色，扉页上，我抄录了半阙《鹊桥仙》，那是青春最纯粹的告白，时刻记录着我暗恋某位女同学的日记。后桌的许岳军同学好奇地伸长脖子偷看，被余立波老师发现。日记本被没收的那天，细雨绵绵，我那油墨印的检讨书在宣传栏上示众。如今回首，日记本里那些歪歪扭扭的情诗，却成了青春最生动的注脚，记录着那段青涩而美好的时光。

初三时，教室后墙的作文园地里，我的名字如同候鸟般短暂停留，班主任李爱萍老师用红笔毫不留情地划去了我大段的排比句：“文章贵在精炼，而非堆砌辞藻。”去年整理旧物时，我偶然翻出了当年被批为“空泛”的作文，纸页间竟意外抖落了几粒干枯的桂花，那个秋天留下的香气，被文字悄然吞噬，却在四十年后，慢慢释放出淡淡的回香，让人回味无穷。如今他与我们同学常常玩在一起，已经不再有当时的威严。

(初三班主任李爱萍老师)

初三上学期，我写了几次入团申请书，借鉴了班上团委书记李建华的格式，一笔一划，书写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在撰写推荐信之际，他慎重地将我的名字镌刻其上，却不料钢笔不慎泄漏墨水，于他的虎口处留下了一抹深邃的蔚蓝印记。时值深秋，落叶纷飞，我怀揣着一包晶莹剔透的冰糖，匆匆踏入团委办公室的门槛。彼时，周世求老师正俯身向煤炉中添置炭火，火光映照着他专注的年轻而又帅气的面庞。我手中的冰糖，被玻璃纸细心包裹，其甜蜜的气息在温暖的火光中缓缓弥漫，仿佛成为了那个寒冷季节里一抹温馨的象征。

追溯至前年清明时节，我在祭祖的途中偶遇了周老师。令我惊讶的是，他竟从西装的口袋中掏出一块历经岁月沉淀的老冰糖，笑言：“当年你那包冰糖，如同冬日里的一缕阳光，温暖了我们整个季节。”

记忆中，童永辉家的板栗树郁郁葱葱，陈平辉家门前的荷塘波光粼粼，而余红燕则总是将一块酸枣糕紧紧揣在兜里，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藏。周末的山路，宛如一条褪色的旧磁带，忠实地记录下了我们轻快的脚步声与那些略显稚嫩却满怀激情的理想之歌。

我在学校人缘比较好，玩得好的有好几个，如李林、陈君球、童永辉，陈平辉，余红燕，万中学等等。周末的时候就去他们家里玩，有时候也带他们去我家里玩。那时候，他们都有作家梦，我们一同说好，谁成功了就帮谁。到如今他们离文学愈来愈远，有的当上了老板，有的当了局长，只有我还在坚持写几个不值钱的文字。

去年，在月田镇上的一次偶遇中，李军敏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赫然印着某纺织公司总经理的头衔。他微笑着问道：“你还在坚持写作吗？”我轻轻指了指身旁超市的促销海报，上面赫然写着“买一送一”，那正是我笔下的文字。

上个周末，我回到了月田，去了趟月田中学，只见围墙上的野蔷薇如藤蔓般缠绕在砖缝之间，生命力顽强。昔日栽种于尊师路两旁的水杉，如今已高耸入云，树冠间漏下的斑驳阳光，依旧温柔地照耀着那个曾经怀揣着蓝皮日记本的少年。这一刻，我恍然大悟，有些地方，永远不会成为过往，它们如同我们灵魂的母校，总会在人生的某个转角处，递来一张张补考的试卷。（作者：周忠应部分图片由曾经的校长李朝阳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