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叙事||回忆茨洞完小
我的小学五年级是在茨洞村读的,我家离茨洞大概三公里的样子,但是都是山路,去一趟将近要用50分钟。茨洞完小建在茨洞大屋场后山的山顶上,站在校门前可以一览整个茨洞的全貌,包括新庄村也一览无遗。
当山间的晨雾尚未被山雀的啼鸣唤醒,我的肩上便挎着沉甸甸的书包,那三公里的山路仿佛一条坚韧的纽带,一端紧紧连接着茨洞完小的青砖校舍,另一端则深深扎根于大桥村古朴的老土屋。四季更迭,每个周六与周日下午,我在这条纽带上往返穿梭,每一步足迹都镌刻着少年特有的喜悦与懵懂。
周六的午间,放学铃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我和七八位同乡伙伴如同归巢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走去,直到洞口屋场,便是一公里多的山路上坡。脚下的枯枝在布鞋的踩踏下发出噼啪的声响。行至半山腰,廖家塘那斑驳的土墙总是在那里静静地守候着我们,不远处有一古泉,竹筒中清冽的井水如同甘霖,能够彻底冲刷掉喉咙中的粉笔微尘。
廖家塘的女主人是个疯子,常见她倚在门框边,以那沾满稻草屑的发梢和迷茫的眼眸向我们投以傻傻的笑容。男主人一般不在家,大部分时间在山上打柴,或者在水田里种田。当爬到白芽亭后有一截平路,白芽亭也有一口古井,供我们解渴。接着到了一个山坳的时候,就开始下坡,一直下到大桥就离我家只100多米了。
廖家塘的上坡很陡,白芽亭开始的下坡很长,大概有3里多路,下坡的时候,可以看见山下的屋场,那里是我们村的罗家汤。下完坡,绕过岩石上那棵野柿子树,我家的青瓦屋顶便映入眼帘,炊烟袅袅升起,那是母亲正在灶屋里忙碌。
周日下午回学校读书,就不那么轻松了,一是要带米与菜,放在背篓里,二是还要担一小担柴,柴是交给学校给我们煮饭烧的。行至廖家塘时,我们总要停下脚步歇息,喝几口古泉的水。下完山不远,就能看见许校长家的屋檐下,铜铃在暮色中轻轻摇曳,我们踏着铃声的节奏将柴火整齐地码放在食堂的墙角。米袋与坛子菜就放在宿舍里的木箱里。
煮饭陈阿姨是我们校长许云山老师的老婆,她娘家是罗家汤屋场的,其侄女陈双凤也是我的同学。所以,她对我们大桥村的同学非常照顾。傍晚的时候,她许可我们用学校的灶炒菜。当然,我们一般吃的都是自带的坛子菜,或者凉菜。我有一个姨妈住在离学校不远的新庄村,常常给我送菜,有时候也送点没有炒的生猪肉来,我就去学校厨房自己炒着吃。许校长的儿子许小林常常蹲在灶口帮我添柴,当铁锅被烧得通红,猪肉片在锅中滋滋作响、油星四溅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磕开咸鸭蛋送给我。
许云山校长教我们数学,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每当他的瘦削身影掠过窗棂,我们便立刻噤声。在排座位时,他如同一位布阵的将军般严谨,三角板敲打课桌的脆响中,我的名字总是稳稳地落在第二排的正中央,因为我的数字成绩每每是全班第一。而当陈雨农老师抱着作文本走进教室时,他的中山装前襟还沾着粉笔灰,女孩子们围上前去拉扯他的衣袖,他竟任由她们将红领巾系在他的脖颈上。
余望龙老师在撰写范文时有个独特的习惯,爱闻粉笔头。经他之手书写的“江南”二字仿佛拥有了生命,柳絮似乎能从黑板缝中轻盈飘出,雨珠子也能顺着笔画潺潺流淌。当我们齐声背诵“草长莺飞二月天”时,那画面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将我们带入了诗意的江南水乡之中。在学校的另一侧,金黄色的油菜花正悄然探入窗棂,仿佛是大自然对室内的一抹温柔窥探。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阵难以忍受的瘙痒所打破。我估计那界的寄宿同学都会记得,那年冬天,几乎所有读寄宿的同学都向老师反映,说身上生了疥疮,奇痒无比。上课的时候,总会在身上抓过不停。有一次,许校长撩起一位许姓男生的衣服查看,并没有发现疥疮,而是看到了虱婆在衣服上乱爬。
我选择在中午别人休息的时候,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脱下自己的内衣,发现衣上有好多白色的虱子。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真不晓得讲究卫生。
前年清明时节,当我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发现白芽亭的碑石已然崩塌,成为岁月的遗迹。廖家塘边已经没有人烟了,疯女人与他的丈夫已经作古,他们的几个儿子都搬离了这里。廖家塘便显得无限寂寞起来。最让人遗憾的便是茨洞完小于前年结束了它的使命,我同学余明露在那里当了最后一届校长。如今整个茨洞片的学生都得前往月田镇中心学校读书了。
昔日贯通土坯房与青砖校舍之间的三公里崎岖山路,现已化作记忆深处一条细微而持久的脉络,仍旧不断地向心灵深处灌注着生命的精髓。当袅袅炊烟消散于天际,化作流云飘散,铜铃亦因岁月侵蚀而锈蚀成斑,我恍然领悟,那些已然消逝的,实则并未真正远离,它们以另一种形式在山雀振翅之下复苏,于晨曦雾霭中再现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