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黔西北的褶皱深处,六冲河水切开喀斯特的肌理,将百万年的时光沉淀成九个洞天的秘境。当我踏足这片被地质学家称作“喀斯特百科全书”的秘境时,恍若闯入一幅未完成的写意长卷,岩溶的笔墨在天地间恣意挥洒,将山水的骨骼与魂魄都泼洒得淋漓酣畅。

第一洞天的入口像极了古卷的扉页,幽暗的洞道在曲折中铺陈开神秘的前奏。石壁上的苔藓浸润着千年水汽,指尖触碰的刹那,凉意顺着掌纹渗入血脉。转过第九道石屏,豁然撞见飞瀑如银河倒泻,水珠在斜射的天光里碎成万千星辰。这分明是造物主精心设计的转场——方才还在阴翳的迷宫里屏息摸索,转眼却见峡谷的翠色铺天盖地涌来,恍若金庸笔下高人隐世的桃花源,将尘世烟火隔绝在时光之外。



第二洞天的玄妙在于虚实相生。泛舟碧玉般的湖面,看山影将云朵揉碎在涟漪里,竟不知这段温柔的水域也是伏流的化身。船橹搅动的水声突然变得沉闷,抬头才惊觉船头已抵住岩石的咽喉。原来真正的入口暗藏在倒垂的钟乳石帘后,如《牡丹亭》里杜丽娘游园的移步换景,须得俯身穿过水帘,方能窥见另一个维度的洞天。

五、六、七洞天是整幅长卷最恣肆的章节。三座天生桥以狂草的笔意交错纠缠,桥拱在穹顶划出遒劲的弧线,倒影投入幽潭便成了狂草里飞白的笔锋。船过第三道桥洞时,忽有钟乳石垂落的滴水叩响船舷,叮咚声在空阔的岩腔里荡出七个音阶的回响,恍若地心深处传来的编钟古乐。光影在此处最是诡谲,明明灭灭间,石壁上的褶皱时而化作敦煌飞天的衣袂,时而变作青铜饕餮的纹样。



最妙的是第九洞天前的绝壁,如狂草收笔时戛然而止的飞白。攀岩而上的途中,石阶缝隙里钻出的蕨类植物还带着史前的气息,岩燕掠过时翅膀扇动三叠纪的风。当那座被誉为"天生桥王"的巨拱终于撞入眼帘时,所有等待都成了值得——桥拱跨度达一百四十六米,晨雾漫过时如巨龙饮水,夕照斜穿时又似火凤涅槃。石壁上雨水冲刷出的纹路,恰似徐渭泼墨时甩出的飞溅墨点。

洞天之间的水路,恰似画卷中的留白。船行至四洞天出口,忽见两崖绝壁将天空裁作狭长一线,云影掠过时在石壁上投下瞬息万变的皮影戏。艄公的船篙点破水面,涟漪荡碎了倒悬的钟乳丛林,那些石笋的尖顶便在水纹里摇曳成梵高的星空。此处的光影最富禅意,明明灭灭间,让人想起王维“空山新雨后”的诗境。

八洞天的水道尚未贯通,反而成就了最动人的想象空间。站在观景台俯瞰未凿通的隧道入口,暗河在岩缝中呜咽如埙,水雾蒸腾起朦胧的纱幕。这处留白恰似《富春山居图》卷尾的余韵,让九个洞天的起承转合在此处获得某种未完成的圆满。山风掠过时,带着地下河水特有的清冽,恍惚间竟分不清吹拂面颊的是风,还是岩层深处渗出的古老呼吸。

当暮色染红第九洞天的天生桥,整幅长卷开始收敛锋芒。归舟划过第七洞天的桥影,看见晚霞将石壁染成赭红色,恍若画卷经年的包浆。九个洞天在记忆中逐渐晕染交融,终于懂得所谓喀斯特百科全书,实则是天地以岩溶为笔墨书写的诗篇。每一处天窗都是平仄,每道伏流皆为韵脚,而那些扑朔迷离的洞天转换,正是这首地质长诗最精妙的转韵。



(夏梅,贵州纳雍人,先后毕业于六盘水职业技术学院和遵义医科大学,现居六盘水市钟山区,业余文学爱好者,文字散见于《贵州日报》《顶端新闻》《六盘水日报》《胜境文艺》《西南文学网》等,曾有诗歌在征文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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