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娘,这钱你得收下,爹活着的时候最疼你,这是他的心意。"大舅赵建国把那本存折往我妈手里塞,我妈却不住地摇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那是一个初春的日子,窗外的柳条刚刚泛青,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门前的石板路。
我外公赵树德走完了他七十二年的人生旅程。
他是咱们县一中的语文老师,教了四十年的书,满城的人见了他都叫一声"赵老师",那声音里满是尊敬。
我记得外公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总是骑着那辆带后座的永久牌自行车在城里穆穆行走,车筐里常年放着一摞作业本和几本泛黄的线装书。
这辈子没攒下什么大钱,可谁想就这么个老实巴交的教书匠,在他那木箱子底下却藏着一本存折,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五十万元整。
五十万啊,放在1984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钱,一台"飞跃"牌黑白电视机要四百多块,一台"凤凰"牌彩电七八百,一辆"永久"牌二八自行车要一百多,就是去国营饭店吃顿饭,一块多钱就够打发肚子了。
咱爷爷这五十万,够买几百台彩电,或者几千辆自行车了,简直不可想象。
消息传开,亲戚们都等着看热闹,心想赵家这五兄妹怕是要为这笔钱争个头破血流。
"赵老师一辈子省吃俭用,谁能想到留下这么多钱哪?"隔壁李婶端着一碗馒头片汤进门,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像是要把屋里每个人的表情都看个遍。
"听说他那五个孩子已经吵起来了,大儿子说钱该归他,因为他照顾得最多;四女儿说该归她,因为老人疼她;小女儿刚结婚,说新房还没装修完..."王大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声音故意提高了八度。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场风波却没起来,反倒平静得像是老院子里那口水井,深不见底。
我大舅赵建国是县医院外科主任,平日里拿手术刀的手此刻捧着外公的遗物,一件件轻拿轻放。
他那双大手有茧子,修长有力,据说县里最难的手术都交给他,多少人从鬼门关被他拉了回来。
"爸这一辈子,真是舍不得穿,舍不得吃。"大舅翻开外公的衣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几件打了补丁的衬衫和两条洗得发白的裤子。
二舅赵建军在乡镇企业当厂长,这些天请了假,每天早出晚归地跑丧事。
他个子不高,但很结实,脸上总是带着笑,搓着双手跟人说话,特别会来事儿。
"爸这辈子,最大的花销就是给我们几个念书。"二舅抽着烟,眼睛红红的,"那会儿家里穷啊,爸硬是把我们五个都供上了学,老人家自己呢?一年四季就那两身衣裳,补了又补。"
三舅赵建华从供销社请假回来,总是埋头翻看外公的旧书。
他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斯斯文文的,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谁。
"你们看,爸的这些书,每一本都批注满满的。"三舅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论语》,指着页边的笔记,声音有些哽咽,"这得花多少心思啊。"
小姨赵菊最年轻,刚从邮电局结婚不久,每天忙着招待来吊唁的亲友。
她长得像外婆,眉清目秀,说话做事麻利,招呼客人时一口一个"您请坐",热情得很。
"我爸这辈子,看着老实,其实心里门儿清。"小姨端着茶杯,跟来客说起外公的故事,"记得有一年,有个学生家里特别困难,连学费都交不起,我爸悄悄把钱塞给那孩子,还说是学校的助学金,怕伤了人家自尊。"
我妈赵明兰,是县二中的语文老师,这些天眼睛总是红肿的,站在外公的遗像前,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个子不高,但身板挺得笔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藏蓝色的确良上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很有她自己的风骨在。
"爸,你咋就这么走了?"我听见我妈在半夜里轻声啜泣,"你不是说要看见明明考上大学吗?你不是说要等我们把新房子盖好,你搬过去住吗?你..."
那几天,家里总是挤满了人,七大姑八大姨的,手里端着饭碗,嘴里嚼着馒头,眼睛却盯着我们家那本存折,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这娃儿怎么还不睡?"大舅看见我站在门边,招手让我过去,我蹭到他身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舅,外公的钱,你们打算怎么分啊?"我小声问,生怕被别人听见。
"这孩子,说啥呢。"大舅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眼神却飘向了我爸的房间。
我爸赵国强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肝硬化晚期,常年吃药打针,家里的积蓄几乎都花在了医药费上。
他本来是县纺织厂的工程师,年轻时候多精神一个人啊,厂里的技术革新奖状贴满了一面墙。
自从五年前查出肝病,人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整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明明,你过来。"有一天,我爸把我叫到床边,声音很轻,"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我刚参加完一个全国性的数学竞赛,拿了省里的一等奖,听说有机会参加国家公派留学的选拔。
"挺好的,爸,我得了省一等奖。"我握着他的手,感觉那么冰凉。
"好,好啊。"我爸咳嗽了两声,"你要争气,别辜负了你外公对你的期望。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你,说你小小年纪就能把《三国演义》背得滚瓜烂熟,将来肯定有出息。"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肚子饿了,偷偷溜到厨房想找点吃的。
厨房门没关严,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大哥,我看这钱就给咱兰姐吧。"是小姨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国强身体那样,家里负担不轻。再说那孩子要考公派出国,哪样不得花钱。"二舅说,声音里带着烟熏过的沙哑。
"可这不公平啊,爸的钱,凭啥都给一个人?"三舅的声音有些犹豫,"咱们各家也有难处,建军前年盖房子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厨房里沉默了一会儿。
"爹在世的时候总念叨着兰姐念书最用功,当老师也最像他。"三舅赵建华的声音有些哽咽,"去年我回来,爹还悄悄给我看他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教书育人,功在当下;传承文脉,利在千秋'。后面夹着咱家的合影,背面写着'兰儿最懂我,望她替我完成未竟之志'。"
"我记得,这钱里头有一部分是爸那个牺牲在抗美援朝的学生家里托付的。"大舅低声说,"爸常说那钱不是他的,是寄存的,要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那就这么定了。"大舅拍了拍桌子,"明天公证的时候,咱们一块儿表态。这事儿我负责,谁有意见冲我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
原来外公最疼的不是我妈,而是我啊。
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外公坐在煤油灯下,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画地教我写毛笔字的情景。
"明明啊,字如其人,一手好字,一生受用。"外公捋着花白的胡子,眼里闪着光,"你要记住,念书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报效祖国,为了咱中华民族的复兴啊!"
每逢寒暑假,我都住在外公家,他教我读《论语》,教我背唐诗,还教我写文章。
"这孩子,悟性高着呢。"外公常常这么夸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第二天,公证员拿着文件来了。
五个子女围坐在八仙桌旁,气氛出奇地平静。
屋外,邻居们踮着脚往里瞧,生怕错过什么精彩场面。
"按照法律规定,被继承人未留遗嘱的情况下,遗产应当由所有子女平均继承..."公证员还没说完,大舅就站了起来。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笔钱全部给我四妹赵明兰。"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啥?都给一个人?这不公平吧?"
"赵建国,你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你爹的钱,凭啥都给你妹妹一个人?"大舅的婶婶尖声叫道。
"就是,你们当哥哥的也太窝囊了,这么大一笔钱,怎么能说让就让?"二舅家的小姑子也嚷嚷起来。
我妈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大哥,使不得,使不得啊!咱爹的钱,怎么能都给我一个人...你们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家里也有难处,这..."
二舅打断了她,语气出奇地坚定,"兰姐,国强的病需要钱,孩子出国留学也需要钱。爹在天有灵,也会同意的。"
"就是,兰姐,你别推辞了。"小姨赵菊笑着说,"我和新成刚结婚,日子还长着呢,我们不缺这个。再说了,你们把明明培养好了,那不是为咱赵家争光吗?"
三舅赵建华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递给我妈,"兰姐,你看看。"
我妈接过笔记本,手在发抖。
那是外公的教学笔记,印着"人民教育出版社"字样的红色塑料封皮,已经开裂,露出了里面发黄的纸页。
扉页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教书育人,功在当下;传承文脉,利在千秋。"
当她翻到夹着全家福的那页,看到背面爷爷颤抖的字迹时,眼泪终于决堤般涌了出来。
"'兰儿最懂我,望她替我完成未竟之志。'爹,你怎么不早说..."我妈抱着笔记本,泣不成声。
"得,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大舅拍了拍桌子,环顾四周,"谁有意见啊?站出来说!"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沅沥沥的,像是在为这场家庭会议伴奏。
公证那天,外面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像是外公在天上看着这一切,也跟着流泪。
回家的路上,我妈一直沉默不语,打着伞,一步一步地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像是走在某种无形的重担下。
到家后,我爸咳嗽着从床上坐起来,"怎么样?"
我妈坐在床边,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到动情处,又红了眼眶。
"国强,你说这是为啥?咱兄妹五个,凭啥都给我啊?我心里过意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