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天的尾巴轻轻摇晃,林秀英在村口的小溪边浣洗衣服,阳光穿过杨柳的枝条,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是村里公认的美人,二十二岁,眉如远山,眼似秋水,一双手巧得能在布上绣出活灵活现的花鸟。
赵建国就是在这样一个春日傍晚,骑着自行车路过村口,第一次见到了低头浣洗的林秀英。
"同志,请问这是林家村吗?"赵建国停下车,摘下帽子,露出一头整齐的短发。
林秀英抬头,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用湿漉漉的手遮着额头,"是的,你找谁?"
"我是来送公社文件的。"赵建国说,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林秀英白皙的手腕上。
这一停留,便是一辈子的纠缠。
赵建国是公社副书记赵主任的独子,在县里粮食局工作,有固定工资,有铁饭碗,是方圆百里姑娘们眼中的金龟婿。
他骑车离开后,林秀英继续搓洗着衣服,但心已经不在衣服上了。
那辆自行车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黑色的永久牌,车把上挂着一个皮包,车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某种暗示。
夕阳西下,林秀英提着半湿的衣服回家,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她的脸颊,远处的山峦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秀英,听说赵书记的儿子来咱村了?"母亲张罗着晚饭,眼睛却紧盯着女儿的表情。
林秀英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嗯,好像是送什么文件。"
"人家可是县城里的干部,听说还是高中毕业生呢。"母亲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暗示。
父亲在一旁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低声说,"人家是干部家庭,咱是种地的,门不当户不对。"
林家的茅草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矮,屋内的煤油灯发出黯淡的光,照不亮每个人心底的期盼和忧虑。
第二天,赵建国又来了,这次他说是来看看村里新打的井,却绕了半天,最后又走到了小溪边。
林秀英正在那里清洗一块新布,准备绣花。
"又见面了。"赵建国笑着说,脸上带着城里人特有的自信。
林秀英低着头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水面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穿着白衬衫,一个穿着蓝布衣,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
消息像风一样在村子里传开,赵书记的儿子看上了林家的姑娘。
村里人羡慕得不行,背地里都议论着林家祖坟冒青烟,好福气。
林家大哥听说后,当晚就把父母和林秀英叫到一起商量。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大哥激动得直拍大腿,"咱家能攀上干部亲家,以后在村里谁还敢小看咱?"
嫂子也在一旁帮腔,"秀英啊,别犹豫了,嫁过去就是干部家的媳妇,吃商品粮,戴手表,多体面!"
林秀英坐在灯下,针线穿过布料,绣出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她知道村里人眼中的好生活是什么样的。
"秀英,听说那赵家小子长得还不赖,又有工作,你看......"母亲支支吾吾地开口。
林秀英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绣着,"娘,我知道您的意思,我......"
"你大哥说了,这是咱林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别辜负了。"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针尖刺破了林秀英的手指,一滴鲜红的血落在牡丹花上,竟比绣线还要鲜艳。
那是一个无风的夜晚,林秀英坐在院子里抬头看星星,思绪如同天上的星光一样零散。
赵建国已经来过林家两次,第二次还带了一盒从县城买来的点心,父母和大哥嫂子吃得眉开眼笑。
村里的王婶走过来,悄悄塞给林秀英一面小铜镜,"姑娘啊,这是我结婚时候用的,据说照一照能看见未来,你试试。"
林秀英将信将疑地拿起铜镜,看见里面的自己,年轻的脸上带着迷茫和期待,背后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却看不清是谁。
王婶笑着走了,留下一句,"好姑娘命不会差,跟着那小伙子,准能享一辈子福。"
02
赵家正式托媒婆上门提亲的那天,林家杀了一只母鸡,炖了一锅香喷喷的鸡汤。
媒婆是村里最有名的张婆子,嘴甜得能把苦瓜说成蜜糖,一进门就开始夸赵家如何如何体面,赵建国如何如何有出息。
"赵书记说了,看中了秀英的人品,不要彩礼,只要人过去就行!"张婆子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林家炸开了。
林父张大了嘴巴,烟袋掉在地上都顾不上捡,"这...这太......"
"这是看得起咱林家啊!"张婆子继续添油加醋,"赵家在县城有两间砖瓦房,是公家分的,秀英嫁过去,立马就是城里人!"
林秀英坐在内屋,听着外面的谈话,心里又忐忑又茫然。
嫂子偷偷进来,拉着她的手,"秀英,这是老天爷给你开的后门啊,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想想咱村多少姑娘眼红你呢!"
林秀英问,"嫂子,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嫂子瞪大眼睛,"管他人怎么样,是干部家的儿子就行!再说了,看他那样子,肯定比咱村的那些糙小子强百倍!"
窗外,一只蝴蝶飞过,停在窗框上,翅膀扇动了几下,又飞走了。
林秀英最终点头了,不是因为喜欢赵建国,而是因为无法拒绝全家人期待的目光。
父亲高兴得一连喝了三碗酒,母亲偷偷抹眼泪,说是舍不得女儿,可眼里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
大哥已经在村里人面前扬眉吐气,走路都带风,"我妹子要嫁给公社干部的儿子了,以后咱林家可不一样咯!"
嫂子更是逢人就说,"秀英命好啊,以后是县城里的干部媳妇,穿的是的确良,吃的是细粮白米!"
林秀英静静地坐在屋里,完成最后一件嫁妆——一方绣着喜鹊登梅的枕套,针脚细密,线条流畅,仿佛那喜鹊随时会飞出布面。
婚礼定在了秋收后的十月初。
赵家派了一辆拖拉机来接亲,引得全村人都出来看热闹,拖拉机上挂满了红绸带,在风中飘扬,像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林秀英穿着一件簇新的红色的确良旗袍,是赵家送来的,村里姑娘第一次见到这么时髦的衣服,羡慕得直咂嘴。
临上车前,母亲拉着她的手,眼中含泪,"秀英,去了公社干部家,可别忘了咱农村的根啊。"
林秀英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这句话,却不知道日后它会变得多么沉重。
拖拉机轰鸣着驶出村口,林秀英坐在上面,回头看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村庄,恍然觉得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赵建国穿着一身簇新的中山装,骑着自行车跟在拖拉机旁边,脸上挂着笑容,不时朝路边看热闹的人挥手。
"嫁给公社干部的儿子,这辈子有福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林秀英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表情,红盖头下的眼睛湿润了,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是忧。
拖拉机渐渐远去,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如同笼罩在林秀英心头的迷雾。
赵家在县城的西郊,两间砖瓦房,前面有个小院子,种着几棵果树,比起村里的茅草屋,简直是天上人间。
婚礼很热闹,来了不少公社和县里的干部,他们穿着整齐的制服,戴着闪亮的手表,言谈举止间透露出一种林秀英从未见过的气派。
赵建国的父亲赵书记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脸色红润,肚子微微凸出,讲话声音洪亮,一看就是当官的人物。
赵母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话不多,但看人的眼神很尖锐,让林秀英有些不自在。
新婚之夜,林秀英忐忑不安地坐在床边,听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说笑声。
赵建国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酒气,看到林秀英的样子,笑了,"别怕,我不是那种粗人。"
他坐到林秀英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一样,你知道吗,在县城里,姑娘们都穿高跟鞋,擦口红,可我就喜欢你这样朴素的。"
林秀英低着头不说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温暖从他的掌心传来,驱散了一些她心里的寒意。
窗外,秋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岁月在低语。
03
婚后的日子,林秀英渐渐适应了县城的生活。
但是,生活却跟想象中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