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福州路上的老半斋门前却早已人声鼎沸。人人面上都浮着欣喜之情——只为那碗“鲜得眉毛也要落下来”的刀鱼汁面。这碗面,是上海人舌尖上的节气钟,清明前不尝一口,总觉得辜负了这转瞬即逝的江南春。
刀鱼入馔,千年风雅
刀鱼之鲜,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笔尖的雅事。苏东坡曾叹“桃花流水鳜鱼肥”,却不知若论春鲜之极,刀鱼更胜一筹。清代《养鱼经》载刀鱼“长头而狭薄,其腹背如刀刃”,形如柳叶银刀,洄游时节溯江而上,至长江靖江段时盐分褪尽,骨软肉腴,正是“清明前细骨软如棉”的绝味。扬州盐商深谙此道,以刀鱼与老母鸡、蹄髈共吊高汤,制成刀鱼面进献乾隆,从此江南食单上便添了这碗“天下第一光面”。
老半斋的刀鱼汁面,便是这风雅传统的现世注脚。虽因长江禁捕令改用崇明“海刀”,却以百年工艺化解缺憾:刀鱼慢火炒成鱼松,裹入纱布与老母鸡、猪筒骨同熬十小时,鱼骨化入乳白浓汤,鲜味层层递进,竟比早年“江刀”更添几分浑厚。
一碗老汤,三代匠心
后厨蒸汽氤氲处,资深师傅手持长柄铜勺,轻搅汤锅如抚琴弦。这位与刀鱼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老师傅,至今恪守着“三斤鱼松吊八十碗汤”的古法。凌晨四点,刀鱼入锅干炒,需以腕力徐徐推拨六小时,直至鱼肉碎如金沙,焦香暗涌;午后添入鸡骨猪髓,文火慢笃四时辰,待汤汁泛起珍珠般的油星,方算功成。这般功夫,上海滩再寻不出第二家。
堂前朱翠华经理笑称:“我们的肴肉要配热汤沉底,待肥油化开才够滋味。”果然,肴肉遇热如春雪消融,脂香裹着刀鱼鲜直冲喉头。老食客惯要加一勺胡椒粉,说是“吊鲜头”,实则暗合《清嘉录》中“撒细末解腥”的古法,千年食俗竟在这市井碗中一脉相承。
市井烟火,岁月沉香
午市鼎沸时,每张八仙桌旁必立着三四等位的食客。西装革履的白领与布衫布鞋的老克勒比邻而坐,哧溜嗦面声此起彼伏。一位老伯面前摆着清蒸刀鱼,筷尖轻挑雪白鱼肉:“小时候吃不起,如今一百二一条也要解馋!”邻桌小年轻学着抿刺,却被细骨扎了舌,惹得满堂哄笑。
临街外卖窗前,主妇们争购刀鱼馅芯。128元一斤的馅料附赠特制皮子,回家自包可比堂食省下三成花费。精明的上海人掐指算账时,眼角却藏着柔情:买一盒冻馄饨,便是将转瞬即逝的春鲜封存在冰箱,待儿女周末归家,煮一碗便是家的味道。
守艺与守义
老半斋不搞网红营销,七年来硬是冻住价格:二两面36元,三两只加3元。在这动辄百元一碗的“消费升级”时代,这份固执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可爱——仿佛跑堂阿姨那句“要吃就吃,不吃拉倒”的沪语呵斥,才是本帮味道中最地道的佐料。
暮色渐沉,最后一位食客仰脖饮尽面汤,瓷碗叩桌的脆响惊醒了打盹的狸花猫。老师傅们摘下围裙,街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明晨四更,炒锅又将泛起鱼松的焦香,而那一碗融尽江南春色的乳白浓汤,终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化作异乡游子梦里的那一口乡愁。
记者 / 李德翔
编辑 / 陈露露
图片 / 李德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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