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却没人看。张秀兰摩挲着手里的存折,存折里刚转出的四万块钱,是给外孙浩浩上大学的第一年学费。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悠,她想起二十年前女儿出嫁时,自己也是这样攥着存折,给小两口凑首付的场景。
"要不晚上炖个排骨?"老伴王建国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浩浩明天就要走了。"张秀兰嗯了一声,却没动地方。女儿晓梅昨天来电话说,亲家母李淑兰要给浩浩买电脑,被孩子当场拒绝了。"我不要奶奶的钱,姥爷姥姥已经给了学费。"这话像根细针,扎得她心里发疼。
二十年前晓梅大学毕业那年,放弃了省城的工作机会,背着行李回到县城。张秀兰清楚记得女儿站在院子里说的话:"妈,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们身边。"那天的阳光特别亮,把女儿发梢的碎金都照得透明。后来晓梅谈恋爱,男方家在三百里外的山区,张秀兰嘴上没说,却偷偷把准备买金镯子的钱存了起来。直到有天晓梅红着眼圈回家,说对方父母嫌她是独生女,怕将来养老负担重。
"我跟他走。"晓梅的话让老两口慌了神。王建国连夜骑摩托车去了三百里外的镇子,在亲家院门口蹲了半宿。回来时裤腿沾满泥浆,却带回了准女婿。"我来这边工作,"小伙子涨红着脸,"以后就当您二老的儿子。"
房子首付是老两口卖了老家的宅基地凑的。搬家那天,张秀兰特意包了韭菜馅饺子,"新房新气象"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亲家母李淑兰抱着枕头进来:"这主卧朝阳,给浩浩留着。"那时晓梅刚怀孕三个月,张秀兰愣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浩浩出生时,张秀兰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她给孩子做了十二套纯棉衣服,连尿布都是旧床单撕的。直到有天李淑兰在厨房摔了碗:"亲家母,您这是要把孩子抢过去啊?"女儿晓梅红着眼劝她回家,说两边老人都得照顾。张秀兰走的那天,把存折悄悄塞在浩浩的枕头底下。
后来的日子像流水一样。张秀兰每月雷打不动给浩浩存教育基金,学校开家长会她总坐在第一排。有次李淑兰在家长会上说:"浩浩奶奶给买的新书包。"孩子脆生生地纠正:"这是姥姥买的。"那天回家的公交车上,张秀兰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眼泪止不住地流。
去年冬天,李淑兰的老伴去世了。晓梅把婆婆接来同住,张秀兰特意买了新被褥,还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炖汤。可李淑兰总说城里住不惯,天天念叨着"还是老家的炕头暖和"。有天张秀兰听见她跟浩浩说:"等奶奶攒够钱,给你买笔记本电脑。"
庆功宴那天,饭店的水晶灯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发白。李淑兰颤巍巍地递过红包,浩浩却推开了:"我不要奶奶的钱,姥爷姥姥已经给了四年学费。"张秀兰看着亲家母僵在半空的手,突然想起女儿出嫁时,自己也是这样被人推开的。
散席时,浩浩抱着新书包冲过来:"姥姥,我走啦!"张秀兰摸着他的头,突然发现孩子的眉眼已经像极了他爸爸。路灯把祖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年轻背影,突然明白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站在光里。
世间的缘分本就像树影婆娑,有人站在阳光下,有人隐在阴影里。但那些悄悄扎根的爱,终会在某个清晨,顺着露水爬上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