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春天的窗下,我打开刚出炉的2025年第一期《收获》,诗人娜夜的诗《萧红故居》中的两行诗句吸引了我的目光:“捉蝴蝶,摘星星/你永远是趴在祖父腿上的小女孩。”
我忆起那个多雨的夏天途经萧红故乡时的情景。
车过呼兰。
车过镶嵌在东北平原的呼兰。
我的目光如饥渴的子弹,射向窗外。
萧红,这位曾被鲁迅誉为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呼兰,是她永恒的故乡。
从呼兰流过的呼兰河,是松花江的一条支流。萧红不知道掷了多少文字在这条河里。河水长流,呼兰河已不是原先的呼兰河了,萧红潮湿的文字却不曾生锈,鲜如河中的鱼。
图源网络
车过呼兰。
寂寥阔大的天上,是大朵大朵的白云;寂寥阔大的天下,是大片大片的白杨树。
呼兰河畔,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我的眼前,忽地浮现出如许的场景——
两条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有金银首饰店、布庄、杂货铺子、茶庄、药店和拔牙的洋医生开的诊所。除了十字街,还有两条街,叫东二道街和西二道街,只有五六里长。小胡同里冷冷清清的,一天到晚看不见几个闲散杂人,住户人家习惯关起门来过日子。
这是1911年出生的萧红童年的呼兰,中国最东最北部的一座小城。
平静的小城。人们默默地生存,默默地老去。
人间正道是沧桑。
眼下是21世纪。
夏雨。听不见满城叮叮当当的打击乐——那是旧时的呼兰女人抡起棒槌捣衣裳劳作的声响。
呼兰河畔的萧红,这位卓越的、盛名不在张爱玲之下的中国现代女作家,生于斯,长于斯。内心悲苦与寂寞的她,向往的是她家的后花园,一如少年鲁迅笔下的百草园;怀念的是她的祖父,往她的天真洒上蜂蜜与温暖的祖父。
在萧红眼里,她家的后花园,太阳大大的,蓼花开在蒿草中间。蝴蝶来了,蜻蜓来了,满身绒毛的蜂子,嗡嗡地在园内闹着……
车过沐浴21世纪阳光和雨水的呼兰。
坐在车内的我,极力在高楼大厦的间隔之间,寻觅萧红的后花园的影痕。园内的那一棵桃树、那一棵李子树,还有那一棵大榆树,而今安在?
我无端地想起了不久前在小兴安岭原始森林里看到的一片异景:一长串花儿吐出一串串花穗,像彩色的小旗子一样在风中歌吟,在潮润的阳光下,宛如长长的花带,向林中幽深处蔓延。我的心里跳出一句话来:“在一道道春水曾经流过的地方,如今是一条条花河。”这是苏联作家普里什文的《花河》的全部内容。那小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看到的由一些不知名的花儿铺向远方的花带,它们扎根的土地,莫不也曾是春水流过、留下肥沃淤泥与花种的地方,岁月发酵,才酿就如此奇异的风景?获得风景的心灵密码,得付出多少心灵的感应、人生的积累!
这,也许正是萧红文学创作心理版图从发轫到建构的轨迹与象征吧。
萧红早早地就离开了呼兰,青春的羽翼未及长成,便离开故乡远飞。她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而她的天空更低。负载着故乡呼兰的风物和童年记忆,她在低低的天空远行,也在低低的天空高高翱翔。她歌哭于异地,死后也葬于异地——香港浅水湾。她的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长达21万字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也是在她的葬身之地完成并发表。该作品于1940年9月1日刊载于香港《星岛日报》,12月7日全书连载完毕。童年的故乡连同那个时代北国的风土人情,就这样被她搬进了异乡的纸上,遂成永恒。
两年后的1942年,1月22日,身患重病的萧红撒手人间,年仅31岁。临终前她掷下遗言:“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萧红去世两年后的1944年,那位写下脍炙人口的《雨巷》的诗人戴望舒,去香港浅水湾萧红的墓地凭吊,即口吟诗《萧红墓畔口占》:“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这情景——与蓝天碧水永处的萧红,正应了这位具有天才气质的忧郁的女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写下的一句话:“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车过呼兰,车过萧红的故乡,走马观花,坐车览景,入得怀中,其实只是浮光掠影罢了。心中戚戚,乃萧红印象在我心中戚戚也。
撰稿:戴达
编辑:刘静娴、王晨尧(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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