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姑苏城外的乱葬岗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顾文卿背着竹笈踽踽独行,青衫下摆沾满泥泞。他伸手抹去额前冷汗,望着远处山腰间若隐若现的飞檐,那该是传闻中废弃多年的灵隐寺。



暮色四合时,豆大的雨点砸在残破的瓦当上。顾文卿推开吱呀作响的寺门,却见正殿佛龛前竟燃着烛火。

青烟缭绕间,一袭素白罗裙的女子正踮脚擦拭积灰的菩萨金身,腰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惊起梁间栖鸦。

"公子可是要借宿?"女子回眸浅笑,烛光在她眉间朱砂痣上跳跃,"小女子是守祠人,名唤婉娘。"

雨声渐急,顾文卿在偏殿安顿下来。夜半忽闻笛声呜咽,循声至后园,见婉娘独坐古井边吹奏竹笛。井中白雾氤氲,她赤足浸在雾霭里,裙裾竟不沾半点水汽。

"此曲名《离鸾》,是前朝乐师为亡妻所作。"婉娘将竹笛递来,指尖触及时冰凉刺骨,"公子可愿与我合奏?"

如此半月,两人常在月下对弈吟诗。顾文卿发现寺中藏书阁竟存有前朝孤本,婉娘对其中典故如数家珍。



某夜,顾文卿为《璇玑图》作注至三更,忽见砚中墨汁泛起涟漪,抬头正对上窗外婉娘含情的眼眸。

"山间多精怪,公子不怕我是吸人精血的妖物?"婉娘倚着窗棂轻笑,发间白玉簪突然坠地。

顾文卿俯身去拾,却见簪头刻着"永和七年制"——那分明是两百年前的纪年。

惊雷炸响,婉娘突然面色惨白。她踉跄后退,七窍竟渗出银白雾气:"快走!我的劫数...要提前了..."

狂风卷着腥气涌入古寺,顾文卿被推出寺门的刹那,瞥见婉娘身后扬起三条雪白狐尾。暴雨中传来凄厉长啸,整座山寺开始剧烈震颤,瓦片如黑蝶纷飞。

"三百年修行,终究逃不过情劫。"空中传来苍老叹息。



顾文卿抬头望去,但见九霄之上雷云翻涌,五道紫电如锁链缠绕,正对着寺中那抹单薄白影劈下。

顾文卿在泥水中艰难爬行,十指深深抠进青石缝隙。雷光将他的影子钉在残墙上,恍若受难的蝴蝶。正殿方向传来瓦砾崩落的巨响,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呜咽。

"书生快逃!"老槐树突然开口,虬结的树根缠住他脚踝,"那狐妖正在渡五雷劫,方圆十里活物都要陪葬!"

顾文卿挣开束缚,逆着狂风冲进大殿。眼前的景象令他肝胆俱裂——婉娘被五条雷链贯穿身躯,雪白衣衫浸透鲜血,眉心朱砂痣正化作金红火焰熊熊燃烧。

"文卿..."婉娘勉力抬手,指尖凝出冰霜想将他推开,"我骗了你...其实十年前你落水时,是我用内丹..."



惊雷打断未尽之言。顾文卿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场蹊跷的溺水,本该死去的自己却在岸边苏醒,掌心攥着一根雪白狐毛。

记忆如潮水翻涌,他终于明白为何总在婉娘眼中看到化不开的哀愁。

第五道天雷劈落的瞬间,顾文卿扑向雷阵中央。怀中文牒里的《璇玑图》注解突然泛起青光,竟在两人周身结成屏障。

顾文卿咬破舌尖将鲜血渡入婉娘唇间,恍惚看见当年白衣少女从太湖烟波中走来,用尾尖轻点他额头的模样。



"以吾精魄,换卿长生。"顾文卿最后望进爱人含泪的瞳孔,任由雷火吞没身躯。

暴雨中升起皎洁月轮,褪尽狐尾的婉娘跪坐废墟,怀中只剩半截焦黑的玉簪。

第二天,雨过天晴,荒山上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踪迹,谁也不知道,顾文卿和婉娘去了哪里。

岁月轮回中,转眼过去了二十年,有个落第秀才在杭州的某个当铺里看到了一枚玉簪,古朴的式样令秀才爱不释手。

秀才轻轻捏起那枚玉簪把玩,忽然看到,玉簪的底部刻着三个篆字:顾文卿。

秀才虽然不知道顾文卿是谁,但心里总是觉得,冥冥中有某种牵引,让他买下这枚玉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杭州城里传开了一个说法,每逢雷雨之夜,灵隐寺的废墟里,会传来清晰的音乐声。



有深谙音律的大儒闻讯而去,果然在一个雷雨夜,听到了传说中的琴筝合奏。

大儒聆听了一阵,突然捶胸打呼:这是失传多年的“离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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