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将爷


今天是元宵节,晚上陪岳父母,喝麻了,但得抽点时间,来把“春节人性启示录3”写了。

按我老家说法,过了正月十五,年就真的过完了。

我今年春节文章,没能走心写。之前,只发了两篇感想,分别是《》和《》。

前者大火,后者没能大火。每个写作者都有三部曲情结,我得凑齐三篇,不然就烂尾了。

回到城市之后,天空中,过年气象很快就荡然无存了。我的日子又像野驴一样疯狂奔跑。老家的春节往事,在忙碌中翻篇了。

那些幸福快乐的,愤怒失望的,还有意难平的,都隐入尘烟。

不过,昨天我妈来的电话,又勾起了我的春节的悲伤与无奈。

我妈在电话里说,我爸在家里喝闷酒、生闷气了。原因是,我年前给他们买的台大电视,他现在还是不会调到央视台,去看新闻联播,这把他急坏了。

这下,又触到我的痛点了。

在整个春节期间,我一直在干着一项极端重要的工作——教父母如何开电视和刷抖音。整整十天,最终结果——我全面溃败。

其实,开电视挑台,整个流程也就是“开机—应用中心—电视家”这三步,具体只需要在遥控器点击两次方向键,再点击两次中间的确定键。

是的,只需要几秒时间,只需要点击几下。但,我的父母,用了将近十天,仍没学会。

我深度怀疑自己的教学能力太差,于是,请了大量外援——大哥、侄儿、小姨、表弟……大家轮番上阵,穷尽各自智慧和表达,最终都是一声长叹,承认自身能力不足。

我侄子家中的三岁小孩,仅用时两三分钟,就将那台电视玩得倍儿溜,能迅疾调到“少儿频道”。

但,我的父母,真的做不到呀!

有时,他们摁紧上下左右的按键,让屏幕上的尖头标识到处横飞;有时,他们死劲地摁紧中间的确定键,像是要捏死一头花铁链蛇。

我说得刻薄点,在这样时候,我会怀疑他们存在智障。

必须理性下来。父母是生我养我世间最亲的人呀,是故乡有名的勤劳人,他们确实不傻不笨。

只是,融入现代化的进程,他们太慢了。

举点例子,来证明一下父母的智力能力。

我父亲是个小鱼贩子,卖了一辈子鱼,他有一项绝技,我认为,可以冲击吉尼期记录。

父亲能随手拿起一条鱼,估算出斤重。最差,他也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即几斤几两;稍微仔细点,他就能精确到小数点后第二位,即几两几钱。

当然,不论精确到几斤几两几钱,只要斤重出来,对照价格,父亲就能在两秒左右报出价格,精准到几毛几分。

你们一定会觉得我是喝大了,说得太夸张了。

但,一点都没有虚言。

对我父亲的算力,我也曾怀疑他头脑里植入了芯片。甚至,我老婆觉得他像麦家小说里的天才。老婆是个博士,玩计算机的,研究计量的,但在父亲的算力面前,她都看不到尾灯。

有一阵,我想把父亲送到“非常大脑”,来证明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农民,也有神奇的天赋。

问题是,父亲这能力,实在太单一了。除此特长,他对现代社会几乎一无所知。他这一生,唯一能干会干想干的事,就是卖小鱼。只要小秤铊一提,他的眼睛就会放光。

现在,我明白父亲这种神奇估算能力,完全就是欧阳修《卖油翁》的主角化身。是的,你可以叫他为“卖鱼翁”。他计算精准原因也是如此:“无他,惟手熟尔。”

当然,在生活观念和生活能力方面,我的父亲,确实让我害怕了。

我母亲一病三十年,惨烈如此。但,我父亲连口饭都没有做过。原因只有两字——不会。

对此,过去我认为是他人品有问题,后来,我确认是他能力有问题。父亲做的所有饭菜,没有半点审美也就算了,但真的吃不下呀。连离他最近的人,我的母亲都说:“不把人毒死就是好事。”

父亲在很多方面都是偏执的,太笨拙了。他这一生,只在卖鱼杀鱼吃鱼方面,像个大神。

直到现在,他依然能把一整条鲫鱼放进嘴里,然后,吐出一根整翅。每次,我看我着他的老瘪嘴在搅动,都觉得这是个怪物。

我母亲也是有神奇能力的人,比如,养牲口她就是大师。

母亲喂猪时,总要跟猪说很多话,养狗时,也会给狗说很多道理。后来,我家的猪长得最肥,狗最懂得护主。猪选择躺平等杀,狗拼命奔波为了看家。人与猪狗之间的情感,有时比与人更深。

作为幺儿,如果我不是因为奇诡地考入了大学,现在一定会陪伴在父母身边,写下我人生的乡土传奇。

只是,命运太残酷了,竟然把我带到了城市,而且还是在靠智能化而活。由此,把我的父母扔在古典世界,我们二元对立。他们在智能手机和智能电视面前,像个婴儿一样茫然不知。

这也绝不只是因为没读过书、不认识字。


我老婆的奶奶和外婆,都90多岁了,比我父母要大得多,也不认识字。但,这两个老太太看电视刷抖音,笑声震天,沉迷到连亲人来拜年,都嫌烦。

这让我太嫉妒了。如果这种乐呵劲,能落在我母亲身上,那得有多么美好呀。

母亲总是一脸悲苦,永远不停地表达着病痛之苦和人生悲情。

我上大学时,是全校打工王,挣钱只为带母亲看病。二三十年来,我的母亲从脚底板到头发梢,都病过了。我们带着她,从赤脚游生和江湖骗子,到本省大医院到直辖市的名院名医。

看透了生病的真相就是检测不出病,但,依然改变不了母亲一直活在病痛中。

比检查不出却永无停息的病痛更令我绝望的是,母亲的悲情已经刻进了灵魂深处。我一度怀疑就是抑郁症。

她爱哭,哪怕是春节团聚时,看着四世同堂,她说起幸福的事,就会联想到自己病,然后,开始哭。

哭,是觉得病得太痛太苦,觉得将要不久于人世。她一哭,我就觉得万念俱灰,觉得人间不值,有时,跑进旷野,也哭。

其实,我的父母生活从来没有那么不堪,他们有两个儿子——我和大哥,混得也不算太惨。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把孝道和伦理看着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20年前,我就在故乡那座城市最好的小区买下过一套房子,接我父母进城住。我东挪西借,也要把城市最好的生活送给他们。

但,我父母住不惯,只是把城里的家作为中转站。他们把田里的蔬菜弄来,不是为了吃,而是拉到小区后面市场卖。甚至,在阳台养起了鸡。

后来,我因工作离开故乡,父母还是坚决回到乡村居住了。他们守着破旧的老屋,守着牲口和庄稼,触摸大地微凉,感受人间烟火。

我大哥早就是很牛逼的农场主了,也是个村干部。这个土财主和七大姑八大姨一样,早早把家安置到镇上的大宅子里。

其实,大哥一直也想把父母接到一起住。但父母坚持说,他是跟我这一房头的,那破烂不堪的老屋,才是我们的家。

对,他是说,老屋是我的家。这没错。可是,我真的太嫌弃它了,冬天冷得骨头刺疼,夏天苍蝇蚊子狂舞,还有老鼠到处乱窜。

最惨烈的是上厕所,我贱命一条,能够忍受粪坑的残酷,可是,老婆孩子们每次却是如临大敌,以至于闻要随我返乡,群体色变。

至少有十年,我都在想要把老屋改造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改变如此不堪的人居环境。

但,苏北真是一个神奇,不,是奇葩的地方。

直到今年春节,我依然发现,这里的农民不要说在原宅基地上建新房了,就是想另建一个卫生间小屋,当地的干部都像当年搞计划生育一样,拆你没商量。

我大哥就在维护这种土政策,他无底线地带头执行着这种明显违法的烂命令。我无数次试图给他讲清楚,国法不是这样的,农民是有权利建新房的。

但,我大哥说,国有国法,村有村规,家里要听他的。

他全面展示了一个村官充满奴性而又强硬的执行力,阻止了我对老屋的改造梦想实行。而他的绝决果断风格,让我确信,他一定会继续升官发财。

去年夏天,我投注了几乎所有的积蓄,也在镇上买了三层楼房,前门不远处就是街道卫生院,后面几步地就是万亩麦田。

前面是为母亲准备的,后面是为父亲准备的。看病是母亲人生主旋律,躬耕于田野是父亲的信仰。

更重要的是,那里回到村里的老屋,只需十分钟时间。他们可以过上村镇双栖人生。

对这座房子,我的装修设计理念有两点,一是必须有超级体验感的卫生间;二是要像大理民宿那样,让我们回家,就是去有风的地方。

我老婆对卫生间的事,下了死命令,让我专门请了假回,亲自设计并监工,并要求装四个卫生间,把公共卫生间专门放在院子里,以免出现交叉。

而且,所有的磁砖、马桶、淋浴区构造,也都是按照顶级民宿酒店来实施。我能理解,这是想为全家祛除这些年面对粪坑形成的强大阴影。

我完成卫生间的装修,把其他装修工程移交给了大哥,我专门拷了大理民宿的视频给他说,等我回来,是回到有风的地方,对着田野,我就是麦田的守望者。

春节时,我回家一看,哪里还是什么大理民宿,分明就是城乡结合部假土豪的风格。特别是,我的系统窗配上大哥搞的大铁门,太尴尬了。

这里没有风,只有我的苦涩。

当然,这其实我们极少能回去的房子,这里的万恶之首还是智能。因为一切智能都是父母的死敌。

后来,智能马桶只能拆了,父母忍受不了复杂的按键,显得比我忍受不了苍蝇乱飞的粪坑还要严重。

同样,所有的电器设备也是如此,比如,前面说的电视机,他们就非常怀念老屋那个古老的熊猫彩电,接上有线电视可以看新闻联播。而我的网络电视,对他们来说是天大难题。

最吊诡的是,我完全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看新闻联播。

我曾陪他看过多次,然后,请他说说里面到底在讲什么。

父亲吱唔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后来,母亲接话说,他也看不懂,只是想看看,那个领导人出来了几次,有没有带老婆出国。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是我用心用情用命用力一直在深爱着的人

直到此时,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做着怎样的工作,过着怎样的日子,他们只是到我要熬夜,要打电脑。他们能与我交谈的所有内容,就是钱。

比如,他们会问我挣多少钱,讲他们种地能挣多少钱,过年我应给哪个亲戚小孩多少钱,这辈子应该借钱给谁和不应该借钱给谁。

这一切,令我烦呀,有时,听得鬼火冒。

哎,多年以前,我曾给过父母唯一的快乐,就是让他们收稿费。

那时,我的各式文章在中国几乎所有的报刊上乱飞,稿费单几乎没有一天中断过。那时,我的稿费地址是写老家,并且把取稿费这项伟大光荣的任务交给了父亲 。

于是,我的父亲母亲每天从家里奔向邮局,他们昂首阔步,眼中有光。


那些年,正是他们人生的高光时刻,他们觉得种地已经不再重要,他们觉得帮我取稿费就是在做一项大生意。

只可惜,这种好时光只维持了十年左右,后来几乎所有的报馆网站都采取电汇了,绿色的汇款单也像邮票一样,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这种汇款方式改变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对我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伤害。因为,它对我的父母形成了巨大的精神打压,让他们觉得我的写稿生意已经倒闭。

于是,父母更加卖力地贩卖着小鱼小虾,耕作着那片古老的土地。

这些年,带着母亲看病,陪着父亲说钱,我经常要过着降维降级降格的生活。有时,我也会烦,特别是,我无法忍受他们那些陈旧的礼数,偶尔,就会发火。

我的父母老了,有点怕。特别是,他们挣不到钱了,全靠我养他们,而且,晚年居住条件的改变,让他们既觉得幸福,又有些愧意。于是,在我的发火时,他们明显多了些害怕。

比如,今年春节,我教他们用智能电视,讲到肝肠寸断,始终没有效。后来,我忍不住发了火。

其实,发完,我就后悔了,不,后怕了。

我内心特别怀念以前我怕父母的时候,只是,我现在变得像个混世魔王一样,不再知道害怕了。

这其实才是最可悲的事。我为什么不能蹲下来和父母对话呢?我为什么要按照自己人生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来对待他们呢?

这,不是他们愚蠢,而是我自己混蛋。

现在,我们经常不能把话说到对方心中,有种彼此够不着的感觉,究其原因,不变的是父母,变化的是我。

所以,我是真的有罪。

还好,春节也有美好的回忆。

那一天,我带老父亲在澡堂泡澡,一任性,就逼着他跟我一起桑拿。那时,我不停用冷水浇着碳石,升腾着热气,来给房间增温。

我笑话父亲,说他年迈了,忍受不了热度。父亲默不作声,一直稳坐不动。半小时后,我败下阵来。

这个80多岁的老头,竟然还是这么猛。后来,我主动要求为他擦背,在他身上撒了搓澡泥,还加了些盐,还添了些硫磺,然后,使出了我的吃奶之劲……

我明显感觉他身体抽紧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了。

于是,我问父亲:“你怕不怕我?”,他回答说:“怕”。

我说:“我也怕你!”

终于,我们都活到了爱彼此、又怕彼此的年岁了。

”爱我,你怕了吗?“这,或许就是游子和亲人的灵魂互问!

这个春节终于结束了,而有多少人知道,其他他们应该向父母忏悔呢?


PS全文完。共4773。今天元宵节,祝老铁们阖家幸福。这篇,我酒后即兴,没想到写了近五千字。很多细节,也许只有我知道其中的份量。今晚,我最想送各位一句——爱父母,要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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