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长得比较快,母亲只好把哥穿的棉袄给我穿。哥与我相差十岁,他的棉袄穿在我身上空空荡荡的,刺骨的寒风由上向下嗖嗖直灌,冷得我浑身打颤。那年头,一般家庭孩子多,一件新衣总要穿几个孩子。老大穿小了给老二,老二穿不下了给老三;脏了洗,破了补,洗洗补补,一年到头了。有一句民谚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记忆中,童年很少穿新棉袄。开春后,母亲会把我的棉袄拆洗掉,把疙疙瘩瘩的旧棉花归拢到一起,晒个“大太阳”。遇到穿街走巷“弹棉花”的人就让其“弹一弹”翻新。初冬时刻,母亲会抽空为我缝棉袄。礼拜天,母亲叫来对门的老裁缝,按照我的身材把哥的棉袄衣片改小后,将家里的两张台子拼起来,把我的棉袄衣片铺展平整,把里外对翻。换了面子颜色虽然有些粗糙、不均,比不上全新的,但看上去也有七八成新的了。母亲在衣片和夹里之间摊上重新弹过的蓬松的棉花,我也当帮手,学着将棉花扯松、拉平,均匀摊开。没多久,我们的手上、头发上、眼睫毛上都粘了不少棉絮。母亲最后把衣片覆盖到棉花上,将前襟、后背、袖子背对背上下对齐捏好,留出领口处,用线缝上几针固定好摊匀的棉花和衣片。晚上,她坐在一把吱吱嘎嘎的竹椅上,守着一盏昏黄的灯,戴上老花眼镜,一遍又一遍地抿着线头,试图引线穿针。那小小的针眼,一下、两下、三下,曾经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今却那么困难。一旁的我见状赶紧过去,从母亲手中接过,把线的一端拧细捻尖,一下子穿过了针孔。母亲欣慰地笑了。棉袄比较厚,缝针不容易穿透,母亲在食指上套上了顶针箍。巧手上下翻飞,一针一线,将爱意注入密集的针脚。做完功课的我不时帮母亲递剪刀、送尺子、穿针线。母亲缝着缝着就停下来直起腰捶捶胸、伸伸腰,让我帮她敲敲背。我忙不迭放下手中的书本,用两只小拳头在母亲背上一阵猛敲,只听到她说:“惬意,惬意。”但母亲眼神中终是夹着疲惫,缝针不时扎到自己布满褶皱的手,不一会儿,我竟听见了她的打鼾声。她的头渐渐垂了下来,身上披着的是件单薄的旧棉袄,还有几只“补丁”。这一幕,触动着我幼小的心灵,印刻进了脑海。
某个早晨,睁开睡眼,就见被子上多了一件厚厚的棉袄。我一阵惊喜,翻来覆去摸着时,母亲来到了床前,看见她红红的眼睛,才知道她几乎一宿未睡。母亲说:“冷空气来了,昨晚赶了出来。”说着,让我穿上试试。左端详右端详,好久才说:“做得大一点了。今年穿嫌大,明年穿就正好了,第三年穿虽小点却还能穿,再穿不下就给弟弟穿。”看着我新棉袄上身,母亲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花,暖意在我心底涟漪一样荡漾开来。那是我冬天最温馨的回忆。
穿上新棉袄的日子总是怕弄脏了它,晚上临睡前总要抚摸一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枕头边。入睡了还要多看上几眼才美滋滋地睡去,梦中都笑醒几趟。转眼间,母亲离开我已三十多年了,但每逢冬天,那灯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一幕,仍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史佳林
来源:作者:陈建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