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九
止宿鸳鸯鸟,一雄兼一雌。
衔花相共食,刷羽每相随。
戏入烟霄里,宿归沙岸湄。
自怜生处乐,不夺凤皇池。
栖息留宿的鸳鸯鸟,总是一雄一雌相伴。它们衔着花朵一起进食,梳理羽毛时也总是相随不离。嬉戏着飞入高空云霄之中,夜晚归来栖息在沙岸水边。鸳鸯鸟喜爱自己生活之处的快乐,并不去争夺凤凰栖息的地方。
止宿鸳鸯鸟,一雄兼一雌
禅宗强调"不二法门",鸳鸯的雌雄相依正是对"常与无常"不可分割的隐喻。如《涅槃经》所言:"生死有性善故,无常即常;涅槃有性恶故,常即无常"。生命成长需超越对"永恒"或"短暂"的执着,接纳生灭本是一体。如同寒山诗中"四时无止息,年去又年来"的观察,禅修者需在动静交替中体悟本心。
衔花相共食,刷羽每相随。
鸳鸯的喙尖衔着同一朵花,不是争夺的战场,而是共享的祭坛。
庄子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寒山子却在此呈现另一种可能:相忘不在疏离,而在共生的密意。花瓣在双喙间传递时,现象学的"主体间性"显影为流动的芬芳——它们不需要语言约定,每一次触碰都是对"他在性"的默然确证。最深的默契,恰是放弃对默契的证明。
羽翼交叠的瞬间,光在翎毛缝隙编织第三重影子。
禅宗说"日日是好日",这对鸳鸯在相互理羽时实践着"刻刻是好刻"。庄子"道在屎溺"的狂言在此温柔落地:当梳羽的动作不再为清洁,而成为存在本身的仪式,每一片掉落的绒羽都是献给大地的曼陀罗。现象学悬置的自然态度,在此化作羽毛飘落的弧线——不追问意义,意义自显于轨迹。
戏入烟霄里,宿归沙岸湄。
冲入云霄不是逃离,而是对重力的深情凝视。
寒山子笔下"戏入烟霄里"的升腾,实为庄周"乘天地之正"的现代诠释。当翅膀停止对抗气流,反而获得真正的翱翔——出世不在高度,而在对地心引力的谅解。禅僧的"饥来吃饭倦来眠",在此显现为翅膀与风的相互穿透:看似离尘,实则从未离开空气的怀抱。
暮色中的沙洲不是终点,而是潮汐的呼吸孔。
鸳鸯选择水湄而非梧桐,恰似现象学"回到事物本身"的宣言:高贵不在栖处,而在栖处的姿态。庄子"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智慧,在此获得更深的开显——当它们将胸腹贴向潮湿的沙粒,大地便成了最温暖的凤巢。真正的隐逸不在拒绝,而在全然的接受里消弭分别。
自怜生处乐,不夺凤皇池。
不羡凤凰的冠冕,因知晓池水的深浅皆是幻影。
寒山子"自怜生处乐"的深意,在禅宗"本地风光"与庄子"曳尾涂中"的交汇处显形。当鸳鸯在晨曦中抖落露珠,它们早已实践着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自由不是选择栖地,而是让栖居成为选择本身。那些执着于梧桐高枝的凤凰,终其一生都在证明自己值得栖息。
烟霄中的振翅是出世的倒影,沙岸上的偎依是入世的实相。寒山子借这对水鸟剖开所有隐逸者的迷思:真正的逍遥不在逃离尘网,而在认清自己本就是尘网的一根经纬。当我们的灵魂停止在"隐"与"显"之间摆渡,便会懂得——所有对彼岸的眺望,都是对此岸最深的辜负。或许生命的终极自在,不过如这对鸳鸯:在戏游云霄时记得沙岸的温度,在埋首理羽时听见星空的潮声。
其一一○
或有衒行人,才艺过周孔。
见罢头兀兀,看时身侗侗。
绳牵未肯行,锥刺犹不动。
恰似羊公鹤,可怜生氃氋。
有的人在路人面前炫耀,声称才艺超过周公、孔子。见罢却头脑昏沉,看上去呆头呆脑。拿绳子拉它,不肯前行;用锥子刺,也无动于衷。就像那羊祜的鹤徒有虚名,可惜一副羽毛松散不振的模样。
虚而待物,无住生心,方是活泼泼的真心、真意。
好,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