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
临街的鹤云楼,一如既往餮客满座。二楼走廊的缘窗雅间内,一袭青衣公子收回手中折扇,端起刚被续满的茶杯轻轻啜饮。
“可有瞧见了?如何?”他眼里含笑,声音轻缓。
“马速太快,未曾看清就已没了影子。”青衣男子对面端坐一身着浅灰长袍的俊俏小生,话音落罢,不以为然地放下手中茶壶,随后端起自己前面的杯盏,轻轻抿了抿。
“棉儿不必在意,改日为兄直接给将军府下帖,邀万俟庭墐出来小酌。到时你小心隐于屏后,仔细瞧个明白。”
“罢了,兄长不必为此忧思。这趟本也不是冲他来的,只是赶巧碰上他今日回京,一时有些好奇罢了。况且,再有半月便要举行大婚,妹妹还能拂逆爹爹、违抗君令不成?”印棉咽下一口清茶,缓缓放下茶盏后,长长地呼了口气。
“你若是不愿,兄长定能想出良策,最坏不过金蝉脱壳。”印淿看着妹妹的模样,不免心生爱怜。似乎婚期愈近,妹妹脸上愁容愈甚。
“谈甚愿与不愿,自古如此,我又如何例外?”印棉的眉头不由紧锁。
自打记事,她就知自己有一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君。婚事乃君皇亲赐,未来夫君生长于边疆,总角之年始随万俟大将军戍守边城。两家虽有节礼往来,却也仅限于此。印棉对这桩亲事谈不上喜欢,亦说不上排斥。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她所能做的唯有恪守本分,静候一切水到渠成。
“兄长,我们回府吧,我有些许乏了。”印棉想起最近做的那些梦,顿时更为兴致缺缺。
“娘说酉时到家即可,为时尚早,不妨多坐一会儿,为兄再去给你点几出戏?”印淿感觉妹妹的情绪在万俟庭墐闪现后明显低沉。
“娘也未曾说过不许提前回去,兄长若有兴致,晚些回去便是。有绿草在我左右,你大可心安。”印棉说完走到窗边看向人来人往的街上。一个穿着绿衣的丫头怀里正抱着一堆东西朝酒楼的方向走来。
“那丫头的身手为兄倒是很放心,我只是想让棉儿心绪松活些许。既然你不愿留下,便先回去吧。”印淿同样看到了那抹绿色的身影。
绿草上楼歇息片刻,印淿含笑看着主仆二人相携而去。她们离开后,印淿迅速敛起唇角的笑容,一道黑影骤然出现。
“帛一,可查到万俟庭墐为何拖延至今才迟迟归京?”
“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一袭黑衣的帛一战战兢兢地跪在他跟前。
“责罚?本少罚你管个屁用!滚下去!”他忍住怒意压低声音呵斥。看着准备起身的帛一,忽而又开口:“回来!可有其它音讯?”
“边疆坊间传闻,万俟少将军年前遭遇刺客。伤势颇重,故只得留下将养。只是边陲医资匮乏,致使伤势久久不愈。”帛一顿了顿,略作迟疑,继续开口:“然而,据暗桩回信,万俟少将军于两年前便已中了奇毒,自此性情大变,整日郁郁寡欢,鲜少言语。两年间,无论军中将士或是民间百姓,皆无人见过少将军尊容。”
“这和他延迟回京可有关联?退下!”印淿神色不耐地乜了帛一一眼,看他面露难色,忍不住又出声呵斥。
“罢了罢了,还是本少亲自出马,我就不信狐狸不会露出它的尾巴!”印淿说完吹响手指,一匹马应声飞奔而来。他从窗户跃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半柱香后,印淿在一家赌坊门口被一个脸生的小厮拦了下来:“这位爷,我们汇海赌坊近期休沐,还请另觅他处。”
他抬眼扫了一下门匾,不由啧啧称奇:“休沐?这小子是哪根筋又搭错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枚印鉴,扔给眼前的小厮,“回禀下,我找山与楼。”说完翻身下马,径自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厮扫了眼骤然飞到手里的印鉴,愣神片刻。待看清印鉴上的图纹,立即毕恭毕敬地给眼前的男子斟上茶水,随后小心翼翼退至后院。
“他当真过来了?”宽敞的后院里,一座围了轻纱的八角亭内,一名头发披散、身着绛色长衫的男子正抬手于纸上写写画画。听到暗卫传来的消息,不由心头大喜,连忙放下蘸满墨液的笔:“让他多等片刻,爷先去更衣梳洗!”说完拢了拢衣袍,信步朝房间走去。
花厅内,印淿手执茶盏,眉间写满不耐。这已经是自己进赌坊后的第三盏茶了,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忍住起身离开的冲动。
“山与楼是要我尝遍他今年的新茶吗?”印淿扫视一圈,随手点了个丫鬟:“你,对,就是你。去问下你主子是来与不来?再不露面,本少可就不伺候了!”
“澹怀,你不在我面前露脸已半年有余,每每我寻你时,你也总会避开。难得登门一趟,怎的火气如此之冲啊,可是我的人招待不周?”一身玄衣的山与楼款款而来,嘴角噙着明快的笑容。边说着边走向印淿身侧的八仙椅,落座后将大半个身转向印淿,显然他的到来使得山与楼的心情变得更加活泛几分。
“今日你特地前来,可是想好将那座茶山让与我了?”分明是刚毅俊朗的脸,动作间却夹携着几分邪媚。
“除了你之前说的条件,我需要你再替我办件事。”印淿打开手中折扇,上下扇了几下,徐徐开口。
“让我猜猜澹怀这是想让我做甚?想必是较为棘手之事,否则你怎突然舍得割爱?唉,偏生我着实眼馋那座茶山。罢了罢了,好不容易印大少的金口总算松软下来,我咬紧牙关也得给您办成。对了,事先说好伤天害理之事我可不帮你。”山与楼假意带着为难,稍作思忖。
“呵,你这唱戏的功夫可真愈发纯熟了。若换了旁人过来,岂不真当你山子寓乃开诚纯良之人?你不妨猜猜看,我会让你做什么?”印淿被山与楼那副煞有介事的神情逗乐了,忍不住揶揄哂笑。
“若是猜对了,澹怀可否将山脚的药田和庄子一并割爱与我?”山与楼一脸讨好地靠近他。
“退开些,都已加冠之人,怎还这番泼皮样儿!子寓莫是忘了与我相协之时,承诺山头唯茶园归你,往后我亦可自由出入。怎么,想把山脚也并入囊中?”印淿佯装生气,收起折扇朝山与楼的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哎呀!澹怀方说我已加冠,怎这敲头之举还似幼年一般无二!”山与楼顿时瘪嘴,“不过说笑而已,何事要我帮忙?直言无妨,只要不谋朝篡位,我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要知道万俟庭墐这两年的全部踪迹!”印淿神色一凝。
“这有何难,最多三日,我让陌风送至太师府上。我当是何要事,这也值当你用茶山相抵?我俩这交情,你让帛一走一趟,我自会尽心尽力。”
“情用一分便薄一毫,我更喜银货两讫……”




太师府
印棉此时正执笔坐于自己的书房,笔尖已停滞半晌,信笔涂鸦的纸上如绾秋蛇。心底的躁意如那脱笔之墨,生生离了她的掌控。那些奇怪的梦印棉已近乎全忘,却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失了某样至关重要之物。她很清楚等会儿入睡之后,那模糊的黑甜乡会再度将她席卷。
想着再过十来日就要大婚,印棉心里更是不胜其烦。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与万俟庭墐相携一生才是宿命所归。然而越是靠近婚期,印棉内心的躁意便越是明显,全然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与欣喜。
“绿草,点上安神香,我准备沐浴歇下了。”
“郡主,林嬷嬷已将新裁好的嫁衣送至橦乐阁,一并送到的还有四套新裁的衣裳。”绿草得了吩咐刚起身离开,青竹后脚便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对着印棉福了福身。
“收好便是,先退下吧!”印棉疲惫地摆摆手。
“是,郡主!”
“绿草,你可曾发现郡主最近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她似乎哪儿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青竹转身赶上绿草,身子向绿草稍稍斜靠过去,低声嘟哝。
“你不要命啦,胡咧咧甚?”绿草一把捂住青竹的嘴,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低声训斥,“你管好自个儿嘴巴,小心祸从口出。”
“就我俩悄悄私底下说,谁会听到?”青竹示意绿草松开她的嘴,随后将声音压得更低。
“许是不舍离开夫人,老爷和大少爷,毕竟郡主一旦入了将军府,少不得要跟着少将军前往边关……好啦,闲得没事做了?快些忙自己的事去。不许再嚼舌根儿,否则我可饶不了你。”青草说完故意恶狠狠的瞪了青竹一眼,然后抬步离开。
“莫非真是我多想了?”青竹站在原地,轻声自语。
2
梳洗罢,印棉站在床幔前,背对着四个丫鬟:“你们且退下歇息,今晚亦不必守夜。”
“可……是,郡主……”青竹正想出声反驳,眼角瞥见绿草警告的眼神后,只得出声应是。
袅袅檀香自香炉中缓缓升起,逐渐蔓延至空气中,慢慢地飘进了印棉的鼻尖。她躺在床上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扬哥哥,这里好美呀!你是怎么发现的?”一个不甚宽阔的小院里,缀满了盛开的紫藤萝。紫藤树下有一架刷了白色油漆的小木条秋千。一个身着淡青色连衣裙的女孩边朗声开口边朝着秋千架跑去。
“童童,你慢点儿。”女孩身后是一个身材修长、五官俊秀的青年男子。他上身着深青色T恤,下身是白色休闲裤,脚上穿着米色运动鞋。他双眼含笑地看着秋千架下的女孩,拔腿跟了上去。
“没事,我摔不了。再说了不是有你在吗?扬哥哥可不会让我摔下去。”说完就是一串爽朗的笑声,印棉不自主地跟着那个女孩一道扬了扬嘴角。
“你呀,喜欢吗?这里以后只属于我们二人,旁人可进不来哟。所以大门的密码,你可要记牢了。”男子走到秋千旁,伸手推动秋千架。
“放心吧,我永远都不会忘的。就像你一样,会永远被烙印在我的心底。”女孩的声音随着她荡远的身影回荡在空中。
接着画面一转——
“童童,给我半年时间。若半年后仍然不行,我俩就私奔,”男子双手紧紧握住女孩的手,声音里不自主地带了几丝颤抖。
“好,那我等你半年。……”女孩微笑的眼眸含着浅浅的泪光,印棉似乎可以感觉到她心底的疼痛,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悄然滑落。她轻轻地拭去泪痕,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我结婚了,”印棉又听到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她是谁?”那道故作平静的女声似乎是从自己唇间滑出一般,印棉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心底的灼痛。
“你不认识……”他答。
“她好吗?”她再问
“我妈很满意。”
“那她,适合你吗?”
“她适合结婚。”
“你爱她吗?”
“我的爱已经全给了你。”
“你幸福吗?”
“不幸福!”男子的声音继续,“只有我不幸福,但是其他人都幸福;跟你在一起,我幸福了,可是其他人都不快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熟悉的对话再次传入耳廓,印棉有时感觉自己就是梦中的女孩,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个旁观者。眼前那个满目忧容男子,眼里蓄满泪水,他眼底有挣扎、有无奈、有不甘、亦有……妥协,有苍白的无力……她此时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庞上的每一个细节,自己和他仿若是眼前这对相爱相知的情侣。
“不对,梦里之人不是我,眼前之人我亦不识。”印棉忍不住继续在心里提醒自己。
“他们的谈话好怪异,他们的衣着亦是我生平未见。还有,这是何处?为何我在承旸从未见过?”印棉扫视着四周,渐渐地眼前的人影再度变得模糊。
“他为你守身如玉,临死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他闭眼的最后一刻,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你的相片不放……”耳边继续传来一道刺耳的怒吼。印棉感觉自己心如刀绞,喉咙中仿佛吞咽了无数绵密的绣花针,疼痛难捱,无法自已。
“郡主!郡主,您没事吧?”她睁开疲惫的双眼,绿草布满焦急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只见那个小丫头手里捏着一块打湿的热毛巾,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搽拭脸颊。印棉这才惊觉自己已被汗水浸透,而她的眼角俨然还有泪珠悬挂。
“郡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备水,我去沐浴……”印棉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一刻钟后,印棉闭上双眼斜靠在浴桶边上,绿草站在她身后,轻柔地为她按着头部的穴位。
“绿草,你说人可有前世今生?”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印棉的轻声疑问。
“奴婢觉得是有的,若非我前世积了大德,今生也不会遇上郡主这么好的主子。”
“傻丫头,何时竟学会白荼那油嘴滑舌的花腔了。”
“奴婢所言,乃肺腑之语。郡主有此疑问,可是因那梦魇?”
“嗯,可我还是记不清……”
“也不知为何,总重复这个奇怪的梦。偏巧在我大婚将近之时,也不知是否婚事有异?”
“郡主切勿多虑,当初君皇赐婚,乃是先由钦天监卜出您与少将军二人之年庚帖子相结合可旺我承旸国运,为世间罕见。”
“谁知那些老狐狸话里几分真假,左右他们上下嘴皮一碰,什么兴盛国运,什么危害社稷的也就出来了,听听就好。”印棉不由轻笑一声。
“郡主说得是。左右郡主要陪夫人前往道观,何不求支卦签?听闻三真观的签文很是灵验。奴婢知郡主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好歹能让心里安稳些许。”
“也罢,灵不灵验的且去试试吧,左右也无伤大雅。”
隔日清早,两辆马车自太师府驶出,缓缓靠近城门。
“有趣极,修慎回京面圣后便去了三真观小住。眼瞧这太师府的马车也是朝着同样的方向而去,修怿兄,你这堂弟莫不是与佳人有约?哈哈哈!”城楼上屹立着两道身影,一着盔甲,一穿常服。穿盔甲的将军已年过而立,此时正抬手轻抚下巴的寸须,满脸兴味。
“罗将军还请慎言,家弟与晋安郡主尚未大婚,此等言行若传了出去,岂不有损晋安郡主闺名?”身着常服的男子出声呵斥。
“怕甚?放眼京都,谁人不晓太师府与大将军府乃是君皇御赐之姻亲。左右十来日后,晋安郡主就会冠以“万俟”之姓,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出言不逊,看老子不灭了他。话说回来,这小两口可是从未见过,也不知在道观相遇时会何等有趣。可惜我老罗近日轮值,否则非要上前瞧个热闹。”罗将军话落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阿墐他……罢了罢了!小鬼头长大啦,有自己的心事了。只愿这场婚事顺利进行,你我方不负二叔之托。”
“就看不惯你们文邹邹的样子,依我看来根本无需忧心。说不准修慎见了晋安郡主后,就眼巴巴地盼着早日将人娶回家呢!我可是听闻晋安郡主才貌双绝,乃世间少有。”
“佳人再好,又如何能取代阿墐心头之好?”万俟立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呢喃。
别人或许不知,他却有几次发现阿墐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一幅女子画像出神。他未能瞧清画像上的女子容颜,但可以肯定画上女子绝非晋安郡主,毕竟阿墐从未见过郡主之颜。就是自己和二叔,也仅堪堪见过一次,那是君皇赐亲之初。阿墐自两年前中毒醒来,曾几欲寻死,虽被救下,可他俨然没了之前生气。后来反应过来自己在京城还有一门亲事之时,几度离家出逃。若非二叔给他灌了软药囚禁看押,只怕如今天大地大已无处寻他,而君皇也定然会疑心万俟家的忠心。
说来也是奇怪,半年前一个游方道士突然出现,阿墐总算不再提及离家以及退婚之事。而后整日除了将自己关在书房,便是与那游方道士求经问道。若非担心阿墐再度做出离经叛道之事,二叔也不会让自己和罗将军千里迢迢一路监督于他。偏偏此事又不好与君皇明禀,此时自己与罗将军只能在此点卯轮值。
“还是我天都繁华呀!”罗将军爽朗明快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万俟立谕回了回神,目光直直的往城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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