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徐州会战拉开帷幕,川军122师王铭章决心死守滕县后,按照孙震的指示,把41军所有的部队都撤回至滕县县城,此时的41军还有多少建制部队呢?
41军编制两个师:122师和124师。每个师下面各有2个旅。
122师下辖:364旅、366旅。
124 师下辖:370 旅、372旅。
全军4个旅,乍听部队真不少,其实每个旅只有1个战斗团,4个旅,也就是4个团。
到3月16日,这4个团只有张宣武率本团的1个营赶回滕县守城,其他3个团仍在滕县外围抗击日军。
张宣武所在的团是122 师364 旅辖内,364旅旅部已在滕县城内,王铭章即向另外3个旅部发去急电,要求3个旅部率各自的那个团火速赶回滕县。
此时,3个旅都在各自的阵地上与日军打得难解难分,突然接到王铭章的急电,让各位旅长都是一愣:放弃前沿,退守县城,显然是要死守滕县,与敌人作拼死一搏。
说到底,还是兵力极缺,若有充足兵力或预备队,怎么会白白放弃前沿阵地?
军情紧急不容3个旅长多想,他们立即下令各自部队撤离既设阵地,掉头奔向滕县城。
122师的366 旅在平邑,滕县刚被日军包围时,王铭章即急电该旅速回救援。可是该旅距滕县近百里,途中有日军多道封锁线,该旅当时就未能赶回。现在又叫该旅返回,敌情未变,仍是难以过来的。
王铭章命令下了,但心里对366旅的回援基本不抱希望。果然,366旅在回援的路上遭到日军阻击,几次冲击未能突破,被迫绕道向临城方向退去。
后来,滕县守军全军覆没,366 旅成为41 军仅有的建制单位,尽管它也只剩下半个团。
在城外的另2个旅是370旅和372旅,他们脱离了敌人后,于16日夜里12点赶到了滕县。
张宣武的727团还有2个营也在城外,这时也奉命赶回来了。
该回来的、能回来的部队,都回来了。尽管只有区区3个团的战斗部队,外加先前增援而来的总司令部警卫营、师部旅部的警卫连,以及送弹药送粮食来滕县而被留下的2个连队,还有滕县的保安队,全部兵力约5000人。
真正有战斗力的约3000人。
中国抗日战争史上悲壮的“滕县三千将士与城同亡”,指的就是这3000人。
对于王铭章来说,猛然间增加了3个团的兵力,这让他兴奋不已,增强了守城的信心。他对张宣武说:“我们不到1个团的兵力撑持了一天,现在增加了两三个团,还怕什么? 如果明天我们坚持住了,汤恩伯军团主力就能赶到,滕县就能解围了。”
王铭章对滕县的坚守充满信心,对汤恩伯10万大军的增援充满期待。他哪里知道,汤恩伯军团到了滕县以南的临城,却迟迟未能北上,最终也没有解围。
这是后话。
在122师师部,王铭章以41军代军长的身份召开了新的作战会议。
和上次作战会议不同,这次会议所有的参加者都是41军的将领,先前在滕县城内的45军127师师长陈离已率师部出城,与该师部队会合去了。
王铭章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情有些激动,这些师、旅、团指挥官们,一个个的年龄都与他相仿,都只有30岁左右,为了抗日,告别自己的妻儿父母,从遥远的四川来到山东,来到战火连天的抗日最前线,许多熟悉的官兵倒下了,还将有人继续倒下,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自己只要能活着,一定想办法把41军牺牲的官兵姓名记下来,将来回家乡给他们立碑。
他平抚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众人说道:
“今天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明天更激烈的战斗还要展开。现在的滕县,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在援军未到之前,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打退敌人,守住县城。尽管我们41军的部队基本会合到一起,但是我们也只有几千人,而我们面前的敌人有上万人! 敌人要南进,必欲夺取滕县,而我军要在徐州持久抗战,必须死守滕县。滕县的血战不可避免。各位必须有死战之决心! 我还是那句话: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人在城在,死战到底!”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各级指挥官们个个热血沸腾。
王铭章随后对部队做了重新部署:
一、122师364旅第727 团担负东城墙、北城墙的防御,并以一部兵力守卫北关;
二、124师370 旅第740 团(缺第1 营)担负东关防御;
三、124师370 旅第740 团第1 营及总司令部特务营担负西城墙、南城墙的防御;
四、124师372 旅第743 团为总预备队,并以一部兵力守卫南关、西关及火车站;
五、各部队抢修工事,构筑防空洞,每个班绑扎一架云梯以备攀登城墙之用。
王铭章的命令下达后,各部队不顾疲劳立即投入行动。三月的鲁南,春寒料峭,川军官兵们顶着深夜的寒风,紧张地进行战前准备。日军的炮火暂时停息了,大地恢复了平静,遍地硝烟散尽后,夜空中的月亮穿透薄薄地云层露出了它的脸,柔和的月光泻进了遍地废墟的滕县小城。
大战的前夜是宁静的。
3月17日晨,空前猛烈的炮火撕破了短暂的宁静。
几十架飞机从北方飞来,像一群黑乌鸦在空中发出连续不断的怪叫声,随后将成束炸弹投下,滕县城里顿时被一团团爆炸的火光笼罩。
轰炸的第一波次刚过,第二波次又接踵而来,因川军没有防空武器,日机俯冲轰炸时几乎是贴着城墙掠过,投下的炸弹一路爆炸,城砖、碎石、屋瓦、树木像被飓风席卷,一路刮起,卷向空中,然后落下四处飘散……
日机的轰炸刚过,日军地面炮火即开始轰击,日军因昨日猛攻不下,这次调集了70余门重炮进行轰击。一排排炮弹像乱箭一般密集地射向滕县城墙,坚固的城墙难抵钢铁炸药,被炸得千疮百孔。
第22 集团军总司令孙震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我记得那一天,先是敌机五六十架狂轰城厢,轰炸稍止,其排炮又密如雨下,汇成了一股连续不断的轰隆声。方圆数十公里,整个大地似乎在不停地颤抖着、呻吟着、翻滚着。我从未经历过像这样狂烈的轰炸。”
而当时的城防司令张宣武的感受则更具体,他说:“炮弹、炸弹如倾盆大雨,整个滕县硝烟弥漫,墙倒房塌,破坏之惨,实属罕见。我乘炮击间隙返东门团部时,竟找不到东、西大街的街道了,倒塌的建筑物在街上堆出一个个小山丘,石板路被炸出一个个深坑,遍地都是焦土。此时,我才领会什么叫‘焦土抗战’了!”
滕县已有3000多年历史,这里曾先后创造出北辛文化和大汶口文化。可是罪恶的日本侵略者却肆无忌惮地毫无人性地摧毁了这座古城。城内自商周时代积累起来的价值连城的古遗址、古文物,全被炸飞了,夷平了,消失殆尽。
日军疯狂的轰炸,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8点钟,日军步兵开始进攻,主攻方向仍是东关。日军采取的战术同昨日一样,集中火力轰开城墙缺口,然后以坦克掩护步兵冲锋。当日军步兵冲到城墙缺口处时,便超越坦克,号叫着潮水般地突入缺口内。这一次,当日军冲到东关城墙缺口处,发现城上城下毫无动静,中国军人的身影并未出现。
日军指挥官挥舞一下战刀,狂叫起来:“支那军队,统统的没有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到城墙上方传出一声“打!”紧接着,雨点般的手榴弹从城墙上飞了下来,随即在城墙缺口及四周爆炸。
日军躲闪不及,旋即被炸倒一大片,枪支、军衣、肉体四处进散。没被炸死的日军哇哇乱叫,盲目开枪射击。而城墙上,这时闪出了中国守军的身影,他们手中的枪响了,一排排子弹射向城下的日军……
坚守东关的是740 团,团长王麟见日军处于混乱状态,当即下令:
“实施反击!”
随着一声“冲啊!”740 团一个连高举大刀片从城墙缺口里冲了出去。他们奋不顾身地冲入敌人堆里,左劈右砍,同日军展开了肉搏。
一番厮杀后,日军被击退了。
日军不甘心失败,再次发起攻击,再度重复前次的激战,再次被中国军队用手榴弹、大刀片杀退。
一个上午,日军进攻了5次,死伤累累,东关阵地依然插着中国军队的旗帜。
日军在进攻东关的同时,又以一部兵力向滕县东南城角攻击,和进攻东关的战法一样,日军集中炮火猛轰城墙,轰开一个缺口后,出动坦克掩护步兵发起攻击。坚守在东南角的是张宣武的727 团2连,当日军坦克冲入城墙缺口时,只见2连两名士兵抱着集束手榴弹冲到坦克履带下,随着两声巨响,日军两辆坦克不动弹了。
日军的步兵仍往前冲,涌进了城墙缺口。2连接连投掷手榴弹,手榴弹投光了,又举枪射击。这时后续的日军又冲入缺口,2连火力已无法压制敌人了……
“拼了!”
随着连长一声高喊,剩余的2连战士冲入敌群,与敌展开殊死搏斗。大刀折了刺刀弯了,就用枪托,枪托打断了,抱住敌人用牙咬,用手撕……
有的抱住了敌人拉响了敌人身上的手榴弹……
一些战士直到牺牲仍是死死地掐住敌人不放……
惨烈的厮杀过后,727团2连死伤殆尽。
日军的后续梯队继续涌进,冲上城墙东南角。
727团1 营营长王承裕立即命令营预备队反击,并把全营仅有的两挺机关枪调去压制敌人。营预备队扑了过去,先向敌人投去成排的手榴弹,然后抡起大刀向敌人猛砍。
冲上城墙的日军也是宁死不退,他们也没有退路,城墙有3丈多高,后退也是死路一条。于是他们和冲上来的中国守军拼杀成一团。
残破的城墙上,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残破的城墙上,溅落了鲜血、脑浆。
残破的城墙上,散落着肢体、躯干。
一场残酷的厮杀后,冲上城墙的60多名日军全部被砍死掐死,没有一个逃脱。而727 团1 营预备队150人,只剩下14人!
在日军前线指挥所里,亲临前线指挥作战的日酋矶谷廉介在望远镜里看清了滕县城头发生的这一切,他气得将手中的望远镜狠狠地砸到地上。
他的部队和东线的板垣师团因训练有素作战勇猛,在日军中被称为“钢师团”和“铁师团”。板垣的“铁师团”碰上了庞炳勋、张自忠部队的顽强阻击和反击,狼狈退却,丢尽了日军的脸。矶谷廉介接到报告,心中尚讥笑板垣无能。而现在自己的“钢师团”也被阻在了滕县难以前进,自己的脸面也在日军中丢尽了。
矶谷廉介无法理解中国的一支杂牌军为何会变得如此顽强。
强攻、佯攻、迂回⋯⋯这些进攻招术,矶谷廉介几乎都采取了,然而在界河、在龙山、在北沙河、在普阳山……现在又到滕县,每到一处都遭到中国守军的顽强阻击,日军到处碰壁,损兵折将,让矶谷廉介无计可施。
无计可施只有强攻,矶谷廉介号叫道:“集中全部飞机和火炮,把滕县给我炸平,统统炸平!”
又一轮轰炸开始了,只有8 平方公里的滕县县城,再度成为火海。日军对滕县东关和东南城角的进攻接连受挫后,只得停止进攻,重新调整兵力。下午2时,日军再次发动了进攻。
这次进攻的主要方向是滕县的南关。
日军出动了20架飞机猛烈轰炸南关,同时又集中了12 门重炮猛轰南城墙。经过1个多小时的轰炸,南城墙几乎被夷为平地,3丈高的城墙已不复存在,处处可以跨越了。
守在南关的是124师370 旅743 团的两个连,他们是16日深夜才从大坞村撤回县城的,时间紧迫来不及修筑坚固的工事,在日军空前猛烈的炮火轰击下,743 团这两个连被炸死炸伤的超过半数,简易工事被毁,已无法再在南关藏身,只好退到西关车站组织抵抗。
南关形同无设防了。
而守卫南城墙的740 团蔡钲营,在日军的炮火轰击下也是损失惨重,许多士兵的血肉和塌陷的城砖粘连在一起,因城墙全部倒塌,活着的士兵只能趴在乱砖上据枪还击。
日军轰炸过后,出动了10多辆坦克,掩护数百名步兵向南城墙冲了过来。
370旅旅长吕康和副旅长汪朝廉见南城墙危急,立即赶到城墙根指挥督战。
日军冲过来了,打头阵的坦克的炮口喷吐着红光,机关枪不停地扫射,打得人抬不起头来,眼看着就要冲上塌陷的城墙了。就在日军坦克在城墙前稍作停顿时,突然间几十颗手榴弹落到了坦克的甲板上和履带前,随着连续的爆炸声,日军两辆坦克爆炸起火了。
后面的日军坦克慌乱停下,用坦克炮对城墙继续轰击,疯狂的炮弹把已经塌陷的城墙再度掀翻,砖石乱飞,烟尘遮天。
炮击过后,日军坦克嘶吼着再度碾压过来,冲到了城墙拐角,又一次遭到几十颗手榴弹的袭击,日军一辆坦克被炸得撞上了南墙。
于是,日军后面的坦克再次停顿,再次开炮轰击。如此反复数次,直至下午3点半,日军才完全占领了南城墙。
370旅旅长吕康和副旅长汪朝廉在战斗中皆负重伤,后被士兵抢回转送至城外。
日军占领南关后,又将主力转向东关,向这个令他们多次碰壁损失惨重的堡垒,发动了更为疯狂的攻击。
此时的东关已非昨日,坚固的城墙在日军立体火力的连续轰击下,多处倒塌,城垛被炸得犹如锯齿,壑壑牙牙残破不堪。坚守在此的740团已无工事可凭借,只能依托砖石阻击敌人。
日军500余人,在10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向东关冲了过来。
740团团长王麟和副团长何煜荣冒着敌人的炮火,冲到了东关城墙下,直接指挥部队阻击敌人。弹雨中,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
“打! 把城墙上的敌人打下去!”
“机枪,封锁后面的敌人!”
“扔手榴弹! 炸死龟儿子!”
王麟是川军中有名的勇将,川军出川抗日进入山西后,他不幸身染重病。在与日军交战时,他坐进一个大筐,让士兵抬到前线,直接指挥部队作战,其英勇之状,一时在军中广为传颂。
激战了半小时,部队的手榴弹扔光了,子弹也所剩无几。王麟朝部下高喊一声:“和鬼子拼刺刀!”
说完,他自己抽出了一把大刀。
就在王麟准备率军扑向敌人时,一发炮弹袭来,爆炸的弹片击中了
王麟的面部,他一头栽倒在地。
“冲……”王麟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壮烈牺牲了。
“弟兄们,为王团长报仇!”
何副团长接过王麟手中的大刀,率领剩下的士兵扑向了敌人。
尽管官兵们杀退了面前的一股敌人,但是日军仍在不断地涌来,殊死搏斗后,740团大部牺牲,东关终于陷入敌手。
日军占领了南关和东关后,又集中炮火猛轰西门城楼,其步兵从西南城角向西城墙步步逼近。西城墙的中国守军寡不敌众,大部牺牲。战至下午5点,滕县的西门和西门以南的城墙落入日军手中。
日军占领多处要点后,其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拥入城内。守城的41军虽奋力还击,但死伤越来越多,已完全处于劣势了。滕县城内,死尸遍地,血流成河,轰炸燃起的大火持久不息地燃烧着,整个滕县城笼罩在焦烟中。川军战死的官兵遗骸及一些不能动的重伤员,大多被烈焰吞噬,被烧成了焦炭,其状之惨,目不忍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