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5月10日,远征军第五军军部,以及所部新编第22师、96师残部,共三万余人败走野人山。
7月25日,经过两个多月的跋涉,远征军终于走出野人山,清点人数,只剩下4326人。
最令人伤心的是女兵,出发时的45人,最后只活下来4个。
野人山又名枯门岭、胡康河谷山,具体位置在缅甸孟关以北,胡康谷地及江心坡广袤的原始热带森林。
森林中居住着一个尚未开化的克钦族支系纳加(Naga)人,因此在我们的古籍中,将纳加人称为“野人”。
纳加人居住的这片区域,顺理成章的被称为“野人山”。
1942年5月10日,远征军决定从孟关出发,撤往印度,部队来到一个叫洞洞山的地方,再也无路可走。
杜聿明下令烧毁所有的车辆和辎重。他有几瓶上好的法国白兰地,是好友萧毅肃送给他的。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杜聿明恨恨地说:“打败仗也喝”,并专门叮嘱,给队伍中的女兵也留一瓶。
女兵是野战部队中最靓丽的花朵,尤其是远征军,每一个女兵,都是精挑细选,万里挑一的精英。不但要求容貌端丽,还要中学以上文化程度。
当时全民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二十,能读到中学的女孩,绝对是凤毛麟角。
远征军的女兵,主要存在于三个部门,首先是医务人员,尤其是后勤医院,女兵更是格外的多。第二就是机要部门,收发电报,女兵绝对比男生更有优势。还有就是政工科,也就类似于宣传队。
部队开始向野人山进发,开始时行军速度,一天也就一二十公里。
不是大家不想提高行军速度,而是1500多名重伤员,拖累了大家。
5月16日,部队行进到一个莫德林的小村子,鬼子已经追上来了。
伤员中有个人,含着泪对照顾他的护士说:你们走吧,否则我们谁也走不了。
绝望得让人心痛,却看不到一丝生机。
伤员们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请女兵们用汽油,擦去他们满脸的硝烟。
完成任务的女兵,跪伏在地上号啕大哭。
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也泪流满面,他们催促女兵马上离开。
有个失去双腿双臂的营长,从担架上滚落下来,他声泪俱下的说道:“你们快走吧,战争不属于女人。”
女兵们拜别了战友,踏上未知的旅途。
如果她们知道情报有误,直到五天后,日军的斥候,才出现在莫德林附近,她们肯定不会放弃那些行动不便的重伤员。
伤员们不愿做日军的俘虏,他们燃起熊熊大火,以身殉国。这一天是1942年5月21日。
穿越野人山的马帮小路一共有五条,其中路况最好的是新平洋通往雷多的路线。英军将其称之为东轴线。
远征军本来计划走东轴线,在曼德勒战役中逃跑的英军,半个多月前走的就是这条路,仅用了17天,就抵达了雷多。
但是就在5月21日,杜聿明收到英国人发来的一份报告,一部分英军以及50多万印度难民,计划走东轴线向印度转移。
英国人要求远征军从另外一条完全陌生的道路撤退,他们将这条路称之为西轴线。
西轴线路况极差,就连不畏险阻的马帮,也不敢轻易尝试。
事发突然,杜聿明连带路的向导都找不到。但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杜聿明还是考虑到了可能会遭遇的困难。
他命令远征军休息三天补充体力,每个战士携带5天以上的口粮。
穿越野人山750公里地的路程,杜聿明准备使用20天完成行军。
他没必要为粮食发愁,因为史迪威告诉他,野人山物产丰富,远征军不必为缺乏补给而发愁。
史迪威和英军主力,以及远征军新编第38师,走的是英帕尔路线,他们用了18天时间,成功穿越野人山。
新38师到达英帕尔的时间是5月27日,完美的避开了野人山要命的雨季。
史迪威比新38师提前四天,步行抵达英帕尔。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催促杜聿明尽快启程。
就这样,远征军又白白浪费了4天的时间。
这4天,差点让远征军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
远征军销毁的重武器
5月25日,远征军终于一脚踏入野人山。由于海拔较高,低海拔地区的闷热潮湿一扫而空。
战士们有说有笑,用好奇的眼光,欣赏着野人山独有的异域风光。
最兴奋的莫过于那些女兵,她们好奇野人山的蚊子,竟能生得和蜻蜓一般大小。丛林中的蝙蝠,展开双翅犹如苍鹰般大小,不知它吃了多少蚊子,才把自己养成这个模样。
无处不在的毒蛇,总是出其不意的显露身形,把女兵们吓得哇哇大叫。
还有水桶般粗细的蟒蛇,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一匹战马绞死。
进入野人山第3天,军部上尉干事李明华的马,就这样被蟒蛇给绞死了,她也成为女兵们当中,第1个失去战马的人。
女兵们最感兴趣的还是野人山的野人,野人们的身材,普遍比较矮小,皮肤黝黑,无论男女,都用棕树叶围在腰间遮羞,结实粗壮的胳膊和小腿裸露在外。
他们住在犹如鸟巢一般的简陋树屋中,对远征军战士们的目光很不友好。
如果不小心靠近树屋,野人们就用绑着石块的木棒,用力敲击着树干,口中发出威胁的咆哮。
更让女兵们胆战心惊的,是树屋下挂着成串的骷髅头,对食人族,女兵们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即便是在行军中,女兵们也是战友们刻意保护的对象,女兵们五个人一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一个班的战士保护。
战士们都竭尽全力,宿营前为姐妹们搭建草棚,为她们击退不怀好意的野人,毫不犹豫的开枪打死受惊的野象。
新22师64团担任开路先锋,军部直属队走在中间,新22师的第65、 66两个团,担任后卫警戒。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6月2日,野人山的雨季如约而至。
瓢泼大雨一下就是多少天,野人山的山谷中,突然就出现了无数波涛汹涌的河流。
第2天,先头部队的战士们,冒着大雨抬着扎好的竹筏下到奔涌的洪水中,转眼间竹筏就如同纸糊的一般,被冲得七零八落,落水的战士甚至呼救都来不及,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使用竹筏横渡眼前这条河已经不可能了,先头部队逆流而上,准备从源头绕过去。
可是在密不透风的森林中,战士们很快发现他们迷路了,远征军在野人山中的死亡之旅,也就此拉开帷幕。
滂沱的大雨,让人难以睁开眼睛,女兵们只能手拉着手,寻找先头部队留下的标记,摸索着向前行进。
可肆意横流的雨水,将标记冲刷得难以辨认。很快,远征军数万将士,编制被彻底打乱,士兵七零八落的散落在丛林中。
第1个遇难的女兵名叫王晓青,湖北人,中学毕业时还不满16岁,她谎称自己16了,参加了远征军,在军部中担任译电员。
虽然参军5个月了,可是王晓青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牺牲对她来说只是个数字概念。
丛林中没有方向感,开始零星出现的遇难者遗体,并不代表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正确的。
王晓青第一次看到被雨水浸泡发白,并开始肿胀的尸体,吓得体若筛糠,站立不稳。
幸好有姐妹们搀扶,才没有倒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远征军战士,因为绝望,走上了不归路。
最触目惊心的,就是那些悬挂在大树上的遗体,在雨水中摇摆不定,王晓青更是吓得寝食不安。
这一天晚上,她和姐妹们躲进一个草棚中避雨。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王晓青一脚踩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嘭”的一声,尸体的肚子被踩爆,一股难以让人忍受的尸臭弥漫开来。
女兵们逃出草棚,借着闪电的余光,王晓青的脚上,腿上,爬满了肥大的蛆虫。
胆小的女兵惨叫一声,顿时昏死过去,再也没能醒来。
第二个去世的女孩名叫郭萍,是军直政工队的,陕西米脂人,杜聿明的老乡。
米脂县出美女,郭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19岁的她,已经与军部作战参谋谢竹亭订下婚约,郎才女貌,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那一天郭萍和姐妹们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倚坐着一个青年军官的尸体。
很多战友都是这样牺牲的,疲惫虚弱到极点的他们,只想靠在树上休息一会儿,却永远再也站不起来。
战友们已经见惯了各种生离死别,用树叶遮住逝者的面庞,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盖在死者脸上的树叶飘落下来,赫然正是谢竹亭。
郭萍伤心欲绝,在姐妹们的帮助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坑里很快就灌满了雨水,谢竹亭的尸体安放在积水中。
郭萍面色坦然地躺在未婚夫身边,姐妹们呼唤她不要犯傻,才发现郭萍已经没有了呼吸。
森林里多了一座没有任何标志的夫妻合葬。
几年后,杜聿明曾经派人来寻找过,却始终没有找到。
比连绵的大雨更让人担心的是粮食,出发时携带的粮食已经告罄。
杜聿明无奈之下,只得杀战马充饥。可区区1000多匹战马,对于数万饥饿难当的士兵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对饥饿的恐惧迅速蔓延,已经回天乏术的杜聿明,下令猎杀森林里的动物充饥。
相比起森林里的大象、老虎等大型动物,数量庞大的猴群,似乎更容易猎杀。
猴子失去同类的哀鸣,有些类似于英语发音 who,一时间,丛林里到处都是猴子的哀鸣声。
这些记仇的家伙,对于一些落单的远征军战士,群起而攻之,用石块将人砸得粉身碎骨。
来自于武汉的女兵朱红瑶,就是这样被猴子用石块活活砸死的。
朱红瑶演过电影,会打快板,她自编自演的节目很受战士们欢迎。
即使在野人山中,她也没有停止演出,打着快板演唱,鼓励那些精疲力尽的士兵,打起精神站起来继续前行。
朱红瑶没有猎杀过猴子,但她会爬树,她认为猴子窝里储备的野果子,一定没有毒。
所以经常爬上树去,在猴子窝里掏出野果,分给姐妹们吃。
但是这个窍门被更多的人发现,在警戒范围内,寻找野果子也越来越困难。
朱红瑶为了觅食,走得也越来越远,终于离开了战友们的视线。
当姐妹们找到他她时,朱红瑶已经没有了呼吸,头部被石头砸得稀烂,身上本就褴褛的军服,也被猴子撕成碎片。
为了能填饱肚子,战士们想尽千方百计,芭蕉树的根剥了皮,用水煮了后可以充饥。有时运气好,还可以挖到木薯。可更多的时候是空手而归,因为食物中毒造成的减员每天都在发生。
“野人山”的野人,也会种一些苞米,稀稀拉拉的,面积也不大。
野人们把这些庄稼看成命根子,可饿极了的战士们根本顾不上这些,为了得到粮食,他们甚至不惜直接向野人开枪。
仇恨从此铸成,野人们聚集在一起,就敢于袭击身体羸弱的远征军小股部队,夺走战士们的枪支,并很快学会了使用。
会使用现代武器的野人,变得比猴子更可怕。
天上雨水浇灌,再加上长期的严重营养不良,到了后来,疾病成为远征军战士最大的杀手。
在野人山最常见的几种疾病,疟疾、痢疾、回归热、败血症,由于没有药,每一种疾病,都会夺去大量战士们的生命。
上文提到第1个失去战马的上尉干事李明华,有一个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胡汉君。
1938年,她俩一起在汉口,同时考入干部训练团第1团。毕业后,就一起分入后方医院。即使在野人山中,两个人也是形影不离。
一种奇怪的传染病,突然在士兵之间传播开来。被传染的人,先是不停的便血,然后就陷入重度昏迷。
两个女孩是专业的医生,面对命悬一线的战友,她们不能无动于衷。
胡汉君有一个偏方。是在一份中医古籍上看来的。就是患者便出来的血再喝下去,就能痊愈。
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美其名曰“回龙汤。
这个腌臜的偏方,不知救活了多少远征军战士。
可李明华和胡汉君因为接触了太多的病人,也被传染了。
两天后,战友们在一堵断崖下,发现了她们的尸体。
女生毕竟有诸多不便,如果当时有人守在身边,她们还是有可能生还的。
野人山中,除了猛兽,疾病,最最让人心悸的是蚂蝗。
野人山的蚂蝗,个头大且又贪婪,一只蚂蝗,就能吸食三四十克的血液,而且这东西无孔不入。一旦被它吸附在身上,就会毫无感觉的喂饱这些吸血鬼。
李明华和胡汉君她们这一组五个人,高淑梅、王云清和小苑(名字都没留下来)。她们几个都是昆明人,高淑梅参军前是小学老师。
这几个女兵都是被蚂蝗咬伤后,伤口感染后死掉的。
生满蚂蟥的树丛
还有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兵,译电员黎丽,她的丈夫名叫李善辉,是新22师炮团副团长。
1939年昆仑关战役时,还是炮营营长的李善辉,在一天内,就摧毁了日军6个机枪火力点和一个联队指挥部。是远征军中著名的战斗英雄。
1942年4月5日,李善辉在缅甸叶达西战斗中英勇阵亡。
黎丽收到丈夫阵亡的电报后,愣了足有十几分钟,才含着泪把电报交了上去。
李善辉是家中的独子,母亲守寡多年。此时黎丽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她发誓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去照顾她年迈的奶奶。
在野人山,被恶劣环境折磨得身体极度虚弱的黎丽早产,孩子和他的母亲都没能活下来。
最后一个罹难的女兵名叫郭小芳,山东人,新22师演出队的。
她们一伙5个女兵,林春和李君是65团的译电员。李秀梅是华侨队的翻译。还有殷海华,新38师医疗队的护士长,此前被暂时借调到军部工作。
这5个女兵,开始交给工兵团的一个班来照顾。
这个工兵班的战士年龄都很大了,他们来自于遥远的东北,女兵们始终不能理解,每当郭小芳唱起那首《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时,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工兵班的战士们,像呵护自己的妹妹一般,呵护着几个女兵。即便是再累再苦,也会为女兵们搭建遮风避雨的窝棚,想方设法让她们吃上一口饱饭。
可铁打的汉子也架不住野人山的折磨,工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离世。
每个战士离世前,总会央求女兵们,为他们唱起那首最想听,又最不愿意听的思乡曲。
其他战友在一旁挖坑,准备让牺牲的兄弟入土为安。
每次他们都会发誓说:等打败了日本鬼子,再把烈士的遗骨迎回东北,安葬在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间。
女兵们身边的工兵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叫李大成(或者是臣)的班副,40多岁,来自于吉林。
当身边最后一位战友倒下后,他按照惯例,为战友举办了一场堪称豪华的葬礼。并在坟墓上做了明确的标记。
有些人在绝望时,会产生罪恶的想法。
几个士兵挡住女兵们的去路,并威胁李班副说:你一个糟老头子,占着5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何不分几个出来,让弟兄们都快活快活。
李班副手持开山刀,对那几个士兵怒目而视,女兵们也拿起武器,与李班副站成一排。
终于对方胆怯溜走了。
几天后,李君出事了,她去溪水边洗脸,再也没回来。
再找到她时,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只有那根粗黑的麻花辫,证明死者的身份。
李班副按照惯例安葬了李君,只是这个昆明的女孩,不需要再听《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了。
李秀梅有高度近视,行军时她擦拭眼睛上的雨水,不小心摔下悬崖,尸骨无存。
李班副即便是整日整夜的忙碌,寻觅回来的食物,也不够维持女兵最低的生存需求。
于是殷海华提议,两个人一伙,分头寻找食物,否则李班副就得活活累死。
殷海华和林春一起,李班副和郭小芳分在一组。
殷海华和林春,整个上午一个野果子都没有找到,于是到密林深处碰碰运气,
殷海华不幸被毒蛇咬伤,林春为她吸出毒液,双双中毒而亡。
李班副含着泪,安葬了两个不幸遇难的女兵。现在五个女兵,只剩下郭小芳一个人了。
以前爱说爱笑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却又经常在不知不觉中喃喃自语,即便是扯着李班副的腰带,还是要迷路。
终究是女孩子有诸多不便,李班副不可能和她形影不离。
有一次李班副听到郭小芳声嘶力竭的呼救声,急忙提着开山刀冲过去。
几个野人已经剥光了郭小芳的衣服。李班副赶走了野人,再回来安慰受惊的女兵,却发现她已经在一棵大树上悬梁自尽了。
这一天大概是7月22日,因为据李班副回忆说:三天后,远征军终于得救了。
他没能完成工兵团杨副团长交给他保护女兵的任务,但也没人追究他的责任。因为杨副团长早就饿死了。
败走野人山的远征军中,一共有45个女兵,最后只活下来4个。
三个是军直队的,还有一个新22师的刘桂英。
走出野人山以后,杜聿明以及军直队被调离远征军,只有刘桂英留在了兰姆伽训练营。并在那里举行了婚礼。
刘桂英在回忆录书中说她是兰姆伽基地中唯一的女兵。这个说法应该是错误的,至少在新38师中,还有20多名女兵。
其实那些迫使远征军走上绝路的英国人,下场也挺惨的。
英国士兵和印度难民五六十万人,拥挤在东轴线那条马帮小道上,又恰逢要命的雨季,结果可想而知,后来人们干脆把那条路称为“难民小路”。
我们十万远征军,至少有五万命丧野人山。
而死在“难民小路”上的英国人和印度人,在5万的基础上,至少还要乘以4倍。也算是报应不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