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研究学者、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去世,享年100岁。作为在海外传授中国古典文学时间最长、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华裔女学者,她门下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
本文刊发于2020年10月20日
文 | 河西
这应该是我看过最好的纪录片,中国台湾导演陈传兴拍摄的叶嘉莹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登上了大陆院线,引起了文化界的很大关注。
画面很静,残荷、冬雪、庭园、壁画,古典的雅致,诗词的韵律;又波澜壮阔,那是叶嘉莹94年的人生,也是中国百年风云变幻的历史。
1924年7月2日,叶嘉莹在北京察院胡同23号的四合院里出生了,彼时,曹锟在北京执政,那是兵荒马乱的时代。
叶家,本姓叶赫那拉,蒙古裔满族,民国后,改姓叶。
叶嘉莹的父亲是中国航空公司的人事科科长叶廷龙,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他的思想,却很传统。叶嘉莹幼承庭训,三四岁时,父亲就开始教叶嘉莹背诵古诗,这为她之后的人生奠定了基调。
她9岁考入笃志小学,一年以后,以同等学历考入北平市立二女中。第二年,即1937年,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北平沦陷了。
1941年,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 专攻古典文学专业。
叶嘉莹的父亲,因公职随政府西迁,断了音讯。 母亲因终日忧虑患上癌症,随后至天津就医,却不想手术失败,又因伤口感染患上败血症。 最终,在返程的火车上,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那一年,叶嘉莹17岁,丧母之痛,永远刻在她的心中,她吟出了这样的诗:“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
在辅仁大学,她的老师,就是著名的国学大家顾随先生。顾随桃李满天下,叶嘉莹、周汝昌、史树青、邓云乡、郭预衡、颜一烟、黄宗江、吴小如等人,都是他的弟子。
顾随先生是在1942年秋季,叶嘉莹上大二那一年来教他们唐宋诗课程的。在叶嘉莹的印象中,先生身材瘦高,爱穿长衫,常常面带微笑,潇洒从容地走进教室。他讲课生动深刻,不但受中文系同学欢迎,而且外系同学也来旁听。
叶嘉莹说,她在辅仁大学读书从先生修习唐宋诗课时,顾先生还在中国大学开词选课,她就跑到中国大学去听。跟随顾先生听课,前后有六年之久。这六年间,她记下了八大本笔记,还有许多散页的笔记。多年来,这些笔记她一直视如瑰宝,在飘零辗转忧患苦难的生涯中,她从北京、上海、南京、左营、彰化、台南、台北、美国、加拿大一路走来,多数书物都已散失,只有这些笔记她一直随身携带,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这些笔记一旦散失,永远无法弥补。
1943年顾随及同班同学在顾家合影,后排右二为叶嘉莹
1982年,叶嘉莹曾将整整8册笔记交给顾随先生之女、河北大学中文系教授顾之京,并协助顾之京整理成七万字的《驮庵诗话》,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顾随全集》。
叶嘉莹的诗词创作才能很快得到了顾随先生的赏识。一开始,顾随会在叶嘉莹交的作业上做一些批改,一般是改几个字,但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成了唱和,往往是叶嘉莹的一首诗交上去,顾随也写一首诗回应,传为佳话。
1948年3月,叶嘉莹嫁给了在国民党海军供职的文职人员赵东荪。11月,夫妇二人辗转来到台湾高雄附近的左营海军军区。
青年时代的叶嘉莹
叶嘉莹没有想到,在台湾的这段经历更多的是梦魇。此时台湾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因为怀疑叶嘉莹的丈夫赵东荪通谍,赵东荪被国民党海军带走,一关就是三年。
此时,叶嘉莹刚刚生下女儿不久,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1950年夏,叶嘉莹所任教的彰化女中,有六位老师因白色恐怖被捕,叶嘉莹也在其中,遂带着尚在吃奶的女儿被关押起来。所幸其后不久获释,但却因此失去了教职与宿舍,叶嘉莹只好携幼女投奔亲戚,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是年暑假后,叶嘉莹在台南一所私立女中谋得教职。在1974年写下的长诗《祖国行》中,她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台海当年兴狱烈,覆盆多少冤难雪。
可怜独泣向深宵,怀中幼女才三月。
苦心独力强支撑,阅尽炎凉世上情。
三载夫还虽命在,刑余幽愤总难平。
——叶嘉莹《祖国行》
三年后,丈夫回来了,他们有了第二个女儿言慧。可是,因为久被囚禁,此时的赵东荪性情大变,甚至有时会对叶嘉莹大打出手,以发泄心中的痛苦。她上有年近八旬的老父,下有两个女儿要拉扯大,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1950年代,她被台湾大学聘为教授,并先后受淡江文理学院、教育广播电台、教育电视台和辅仁大学的聘请,教授诗选、文选、词选、曲选、杜甫诗等课程。
和她的老师顾随一样,叶嘉莹的课也非常受欢迎,她的古体诗写作和研究不仅在古体诗研究和爱好者中影响巨大,甚至征服了现代诗的拥趸者。痖弦,台湾最重要的现代诗诗人之一,他就邀请叶嘉莹为他们开一个谈古体诗的专栏。
叶嘉莹与台湾的大学校长合影
1966年,叶嘉莹被台湾大学派往美国讲学,先后任美国密西根大学、哈佛大学客座教授。她的英文原来并不是太好,她说:“我每天要查生字,然后第二天去上课。我就用最笨的英文连比带画地讲给学生。即便是这样,听课的学生从十六七个一下子增加到六七十个。我过了两年一天到晚查生字的生活,英文进步了很多。”
1969年,她前往温哥华,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任教,教书仅半年,就史无前例地授予叶嘉莹终身教授的称号。1990年,叶嘉莹被授予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的称号,是加拿大皇家学会有史以来唯一的中国古典文学院士。而此时,在异国他乡的她,对祖国的思念愈加强烈。
1974年,中国与加拿大建交,叶嘉莹马上申请回国探亲。自1948年离开大陆,她已经26年没有回家了。坐在飞机上俯瞰中国的土地,她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正如黄霑为张明敏写的《我的中国心》:“河山只在我梦萦,祖国已多年未亲近,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在北京,她看到自己的家已经成了一个大杂院,几多风雨,物是人非。真的是少小离家老大回,此日重回白发生。那一年,叶嘉莹50岁。因为在香港报纸上发表了1878字的长诗《祖国行》,她被台湾当局封杀。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台湾的学生和好友只能通过香港和海外渠道才能得知一些她的消息。
1978年,叶嘉莹得知中国恢复了高考,大学重新招生,她特别激动,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回国讲学,1979年得到批准。她说:“回国教书是我一生唯一的选择。”
两年前,她痛失爱女。1976年,叶嘉莹趁开会的机会刚刚去多伦多看望了结婚3年的大女儿和女婿,然后又飞至美国费城的小女儿处,只是数天之隔,叶嘉莹就接到了大女儿夫妇因车祸遇难的噩耗。
如晴天霹雳,白发人送黑发人,回首自己的半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她想起王国维说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她一口气写了十首哭女诗:“回首襁褓怀中日,二十七年一梦中。”
她想到了归去,倦鸟归林,落叶归根,这是一个中国人的选择:
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
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
——叶嘉莹《向晚》
回到中国后,她接受了天津南开大学的邀请,在南开大学任教,为传承和推广中国古典诗词不遗余力,在天津一呆就是42年。又是近半个世纪,前半个世纪的颠沛流离和后半个世纪的定居一隅,相映成她人生的两极。一个是秋天,一个是春天。而不论是什么样的人生的季节,体味着怎样人生的甘苦,她都与诗词为伴。
叶嘉莹(前排左三)与南开大学校长杨天石(前排右二)等合影
在南开大学,她教书育人,培养了大批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者,把美好的诗词传给下一代人。
1991年,创办比较文学研究所,后更名为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任所长和博士生导师。并为研究所捐出退休金的半数(10万美元),设立“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活动基金”。驼庵是她的老师顾随的号,永言是她的女儿的名字。
2018年6月3日,叶嘉莹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迦陵基金”。2019年5月,叶嘉莹向南开大学捐赠1711万元,已累计捐赠3568万元!
这是她所有的积蓄。
“流在心里的血,澎湃着中华的声音。”这是中华的根,中华儿女的一腔热血,浇灌出中华文化的蓬勃生机,绽放于世界之林。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像陈传兴的这部叶嘉莹的纪录片,这花香满衣,在一个中国人的精神中,在一个中国人的心中,那样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导演陈传兴和叶嘉莹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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