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篇文章见刊的时候,魔都渐入深秋。想到过去每每走在暮色将尽的武康路上,人影稀疏,看着那些踩着绒样的落叶窸窸窣窣逃走的觅食的猫咪,我并不觉着这条小路有多么冷清。
文 | 何振华
2023年农历春节后第一个工作日的一大早,上海市黄浦区文庙改扩建项目建设工地就开始了施工。
媒体报道说,文庙这次改扩建项目中有留有拆有新建,在保留文庙中部核心区域现状的基础上,拆除违法建筑及部分管理用房,新建尊经阁、游客服务休憩中心、茶亭复廊、观德堂致道斋、办公楼等,恢复文庙西庙轴、东学轴的传统规制布局。
工作人员清理文庙孔子青铜像 摄影:郭新洋
重新修缮后的文庙,总建筑面积将增至13162.14 平方米,绿化广场面积增扩约2053平方米,道路沿街绿化面积增扩887 平方米,展厅面积3000平方米,在现有基础上扩大约10倍。
未来的文庙将以融入老城厢“文庙特色街区”的形态呈现,成为形态、生态、神态、业态“四态合一”,内外互动交融的街区。当时读了这篇报道,我的第一个直接反应有欣喜,更有失落:欣喜于2025年亮相的文庙,将焕然一新,失落的是,存在多年、广受青睐的文庙书市就此正式打烊,爱书人在孔夫子门前卖文章,确实不自量力。
当年文庙书市一瞥 摄影:杨建正
我在文庙书市淘得的最后一本书,是陆诒、冯英子主编的《孟秋江文集》,扉页上有陆诒亲笔“云溥同志教正 陆诒敬赠 九五年七月”的手迹。
吴云溥是我熟识的《上海滩》杂志社老主编,生前担任过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上海宣传通讯》主编、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思想研究室主任。
陆诒和冯英子,是新闻界耆宿。
近日偶过武康大楼,虽不是双休日,但已成网红地标的楼前街沿上驻足打卡者众,我绕过人流,习惯性步入武康路,374号、376号、378号三幢老洋房组成的文创园,现也已经成为名闻遐迩的“小欧洲”了。374号这一幢人字坡红瓦屋顶的小洋楼,巴洛克风格的门楣,南面底层是古罗马建筑风格的塔什干柱廊,二层内阳台是古希腊建筑风格的爱奥尼克柱式结构。说起来有30年了,我也说不清多少次走进过这幢小楼、在楼上冯英子先生的书房里聆听恩师教诲。
冯英子先生
冯英子这个名字,在现当代中国新闻史上,有口皆碑,金声玉振。
当年,一个只受过不到5年教育的 17岁青年,平生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5000字的《沉痛的回忆》,写的是淞沪抗战爆发后日机轰炸其昆山家乡的实况,当时的《吴江日报》几乎用了一整版的篇幅刊登。从那年起,冯英子就走上了新闻记者的岗位,辗转于上海、苏州、长沙、武汉和重庆的逃亡途中,担任了《大公报》的战地记者,在范长江的直接领导下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中国青年记者协会”,并任负责组织工作的总干事。
从25岁到 38 岁的13年间,冯英子做过10家报纸的总编辑、社长或总经理,直到在香港《文汇报》总编辑任上回到内地。
抗战中期,冯英老担任总编辑的《力报》,是文化名城桂林四大报纸中唯一的民间报纸,文艺理论家邵荃麟其时是中共文化工作组组长兼文化供应社编辑,王西彦、储安平是主笔,聂绀弩、葛琴主编副刊。在当时的桂林,冯英老与担任桂林《救亡日报》总编辑的夏衍,被誉为“冯泰斗”和“夏泰斗”。晚年,他在对我形容抗战胜利时的雀跃之态、在对我讲述其两位亲人惨遭日寇踩躏时的激愤神情,至今忆想起来,我的心情依然难以平静。
位于平湖市独山港镇建中村衙前小集镇西北500米处百人坑遗址图:嘉兴档案微信公众号
浙江平湖全塘镇德胜村有个叫盛友生的老农。“八一三”抗战中,日军在金山卫登陆后,盛友生的妻子和7岁的女儿,被日军强奸后杀害,房屋财产也被焚毁。盛友生本人被日军捕去后,刺了13刀,推入“万人坑”活埋。所幸坑浅尸多,埋在上层的盛友生得以在深夜挣扎爬出,死里逃生。
1995年,年已86岁的盛友生老人,和当年同时脱险而侥幸生还的顾阿和及其他受难者家属共 13人,向日本政府提出了索赔。
当年5月8日,《民主与法制画报》以显著的位置,刊登了盛友生等13位老人延聘律师,向日本政府提出索赔 252万美元及承担所有诉讼费用的要求。
日本东京地方法院正式受理,并于当年3月29日将受理通知书送达原告手中。
同年6月12日的《劳动报》头版,刊发了冯英子先生的声援文章《正义的事业》,表达了这位老报人、杂文家的正义之情。冯英老在文章中说:“我们可以不讲以血还血,可以以德报怨,但血债要算清,应当索还!”斯言掷地有声,这是一个真正的爱国主义者的胸襟。
冯英老平生最憎恨迄今气焰仍十分嚣张的日本军国主义。
冯英老在昆山的老家祖宅和财产,当年皆遭日军掳掠和战火焚毁。晚年冯英子不遗余力地倡导、支持对日民间索赔的正义事业。针对一些受难者家属为顾惜个人的“面子”或“名誉”而躲躲闪闪不敢交涉的现象,冯英老的态度大义凛然:“我们要争回的,是一个民族整体的面子和名声。”冯英老自己也公开了向当时的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送达的书面索赔函。我曾在当年的《南方周末》头版发表评论《向冯英老致敬》。
作者近影
1997年11月6日,冯英老应邀出席在京举行的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成立60周年纪念大会,8日赶回沪上,偕夫人同来我的婚礼现场为我证婚。
2009年春花烂漫的时节,去京之前我到华东医院看望卧于病榻的冯英老,此见竟成永诀。
当年的8月5日,这位新闻界的泰斗以95岁高龄仙逝,这一天,正是我父亲离开这个世界整整35周年的忌日。
冯英老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待我。我的第一本杂文随笔集《获无所获》出版前,老人为我写了满满5页的序言:“词家从不见知音,累汝千回带泪吟”“哀而不怨,质而不俚”“振作振作,再振作”,给予我莫大的体恤和理解。
我不能不深深想念敬爱的冯英老。
我想,所有爱读他在“七七”“八一三”“九一八”等纪念日里必然撰写的抗日“檄文”,并从其论著中感受到一腔爱国热忱的人们,同样不能不深切地怀念冯英子先生。
武康大楼 图:上海市文旅局
我这篇文章见刊的时候,魔都渐入深秋。想到过去每每走在暮色将尽的武康路上,人影稀疏,看着那些踩着绒样的落叶窸窸窣窣逃走的觅食的猫咪,我并不觉着这条小路有多么冷清。而今,再不想去走近人群簇拥、哪怕是不扫秋叶的武康路了,总是秋意静中长,秋去秋来,早就物不是人亦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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