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整整一个世纪的谢幕,
叶嘉莹,
一位因“裸捐千万”,
从默默无闻到轰动全国的“大先生”,
于昨日下午逝世,享年100岁。
人生原是幻,以诗见苍生,
这位优雅了一辈子的“女神”,
在海外享盛誉,在国内留传承。
而又有谁能想到,
一世的凄风苦雨,
半生的颠沛流离,
才是她命运最真实的写照呢。
1925年的盛夏,
莲池荷叶青青,庭院古雅宁静,
幼儿叶嘉莹咿呀学语,蹒跚学步。
她还不知道,
自己出身于满族叶赫那拉氏,
这姓氏曾是高贵的荣光,
但在新的时代,却是腐朽的枷锁。
旧书,新学,
堆叠成比她高到遥不可及的天地。
父亲望女成凤的心思,
将她困顿于咫尺书室:
“我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
除了诗书,
我的世界没有其他乐趣,
其他小孩玩的游戏,
我没有一样会的。”
倍觉寂寞,以心成诗,
叶嘉莹笔下文字是孤独的,
也是惊绝的:
《秋蝶》
几度惊飞欲起难,
晚风翻怯舞衣单。
三秋一觉庄生梦,
满地新霜月乍寒。
那时的少女,
还在为曾经困于书海的自己惋惜,
却不想未来经历了那样的痛苦,
才恍然顿悟:
自己可以没有童年,
不能没有诗词。
1937年,
是一道家国伤痕的分割岭,
也是叶嘉莹人生由宁静,
走向不幸的分割线。
父亲抗敌,四年杳无音讯,
母亲回回问,回回就那八个字: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前线战事那样的惨烈,
叶嘉莹听闻的那些恶战,
每一场都像是绞肉机,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宽慰着自己,却不想,
命运给她的,是另一记重击。
“我母亲本来身体还可以,
后来她腹中长了一个瘤,
去天津租界的医院开刀时,
血液感染了……
在天津到北京的火车上,
我的母亲去世了。”
这一年,叶嘉莹仅17岁,
父亲下落不明,母亲撒手人寰,
单留下她和两个年幼的弟弟。
“我最痛苦的一段回忆,
大概就是听到钉子,
一下一下敲进棺木的声音。”
动荡年月,父走母死,
叶嘉莹第一次感到如此窘迫悲苦,
含泪写下《哭母诗》:
瞻依犹是旧容颜,
唤母千回总不还。
凄绝临棺无一语,
漫将修短破天悭。
可一回头,两个弟弟无助而年幼,
少女憋回了泪,
一手一个牵起孩童。
日子还要继续,
苦难之后,我们终要坚强。
那段困苦时日,
诗词成为汲养叶嘉莹的精神食粮:
“古典诗词,
蓄积了伟大诗人的智慧、品格、
襟怀与修养,
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这种力量,支撑着她求生,求存。
1945年抗战胜利之时,
叶嘉莹从辅仁大学顺利毕业,
3年后,她同赵钟荪结婚,
在岁月洪流里,
被裹挟登上了台湾岛。
初时一切还算安好,
他们还有了一个女儿。
可惜,看似幸福美满的生活,
早已危机四伏,
她人生当中,
最为不堪最为悲哀的18年,
缓缓拉开了黑色帷幕。
1949年,台湾地区白色恐怖弥漫,
丈夫被捕,她和幼女被拘。
尽管不久后被释放,
但从前的一切,房子,工作,
什么都没有了。
她带着女儿投奔亲戚,
深夜,搂着幼女蜷缩于走廊,
捂着孩子的嘴,深怕发出的声音,
吵醒寂静的夜。
寄人篱下的滋味,浓缩成一句: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直到四年后,丈夫终于归来,
他们有了第二个女儿。
可有时候团聚带来的并非喜悦,
而是,真正的分崩离析。
丈夫期盼男丁传宗接代,
在月子里就对她颇有微词,
再加上久被囚禁,
赵钟荪早已性情大变,
动辄暴怒乖戾,
这样的他,
和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简直大相径庭。
叶嘉莹体谅他的苦楚,
孤身扛起照顾家庭的责任,
而冷言冷语、
讽刺挖苦之下的精神折磨,
比鞭挞肉体还残酷,
她得了哮喘,
想过用煤气结束生命。
直到丈夫突然有一天离家出走,
一如当年她的父亲一般,
再无音讯。
叶嘉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松口气,
她只是坦然接受了命运:
“命运把我放在哪里,
我就落在哪里,就在哪里开花。”
人生将她折磨成烂瓦,
她偏昂起头,面对风吹雨打说:
“不,我也可以是璞玉。”
童年时读过的书,
少年时看过的诗词,
其实都长成了她的血肉,
“腹有诗书气自华”,
从来就不是一个欺世的幌子。
1956年,
台湾教育部门主办文艺讲座,
精通诗书的叶嘉莹脱颖而出,
随后,她被赴派往美国讲学。
自此,这个半生流离,
孤身带两女的妇人,
迎来了真正披荆斩棘、
光芒万丈的人生。
她的才学,她的文笔,
她用英语讲学,
却能将古诗词信手拈来的深厚功底,
让她从台湾走向美国,
又从美国走向全世界。
加拿大,
授予她“皇家学会院士”称号;
美国那些顶尖一流的高校,
如密西根大学、哈佛大学,
争相聘请她为客座教授。
十年后,
她成为海外传授中国古典文学,
时间最长、弟子最多、成就最高、
影响最大的华裔女学者!
功成名就,青史垂名,
站在文学之巅,
叶嘉莹说自己尚有心愿未了,
她向大陆提出请求:
让我回家看一看吧。
当脚步踏上心心念念的故土,
她写下1878字的长诗《祖国行》,
字字句句,皆是赤子之心:
卅年离家几万里
死相情在无时已
一朝天外赋规来
眼流涕泪心狂喜
燕归巢,莲子落地,
从1974年到1977年,
她走遍祖国从南到北的山山水水,
她说,这是她最快乐的日子。
可暗中窥伺她的命运之眼,
到底还是下手了。
一场来自加拿大多伦多的惨烈车祸,
夺走了她大女儿和女婿的生命。
年逾半百,痛失爱女,
她笔下10首《哭女诗》字字泣血,
“迟暮天公仍罚我……”
“阿娘空有泪千行……”
至此,人生三大悲哀:
幼年失父,少年丧母,晚年丧女,
叶嘉莹全都经历了一遍:
“我是历尽平生各种不幸的一个人,
但有诗词在,
我,心灵不死。”
王国维曾说:
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历经百般不幸,
叶嘉莹顿悟了:
将我于悲苦的绝望中放生,
将我于温驯的荒诞中永恒,
将我体内长出剧烈的飓风,
我愿以无生之觉悟过有生之事业,
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
她半生都被命运推着走,
此刻她要掌握所有的主动权:
我用余生来弘扬中华诗歌文化,
书生报国成何计,
难忘诗骚李杜魂!
后来的20年里,
她在北大、南开、
复旦等几十所大学讲学。
提及当年叶老师的风采,
南开的学子们实在难以忘怀。
那正是十年动荡之后的平静,
叶嘉莹给南开大学投下热火燎原,
凡她所在之处,
教室挤得水泄不通,
就连室外的阶梯上,窗户上,
趴着的都是慕名而来的学生。
她在讲台上吟诵诗词,
并非单调地读,
而是用一种古声、古韵、古调,
真正抑扬顿挫地唱吟出来,
很奇特、很个别,
学生们顿觉惊为天人:
叶先生在讲台上一站,
从声音到她的这个手势、这个体态,
让我们耳目一新,
没有见过,真是美啊。
那美,
是叶嘉莹身体里士的风骨。
诗词,本是国魂,
但随着时代在变,
中国传统诗教已有失落,
叶嘉莹想尽一切办法,力挽狂澜。
她把毕生的余热,
都交付给国家,交付给诗词,
交付给三尺讲台,
交付给芸芸众生。
她的足迹,
不但走遍祖国大江南北,
更跨越世界亚欧美三大洲,
她向全世界播撒着,
中华古典文化的美学种子。
而做这一切,她全是自费,
在国内讲课也不要任何报酬。
她说:我是心甘情愿回来的,
不能跟国家要一分钱。
她创办中国文学比较研究所,
她捐出自己退休金,
设立“驼庵奖学金”,
“永言学术基金”。
2016年,
她成为“影响世界华人大奖”,
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学界盛誉:
能于今日古典式微之世,
继绝学于不坠,
使中国古典诗词,
得以新生且更上层楼,
叶嘉莹先生当属厥功至伟。
2018年,
默默无闻半世纪的叶嘉莹,
一朝被天下所知。
那年她94岁高龄,
“裸捐”自己全部资产,
初期是1857万元,
给南开大学用于设立“迦陵基金”。
人民日报评:
“九十四载光阴弹指过,
未应磨染是初心,
诗词养性,先生风骨为明证。”
95岁,她依然坚持讲课,
有人给她递椅子,她拒绝了:
“我从21岁教中学开始,
就是站着讲课。”
一节课一小时,
耄耋之年的她侃侃而谈,
没有间断,没有摇晃,
宛若一颗苍劲的松柏。
她说:“即使有一天要倒下,
我也要倒在讲台上!”
2024年11月24日,
惊闻噩耗,100岁的叶嘉莹,
永远离开了她热爱的人间。
一生凄风苦雨,一生优雅倔强,
一世颠沛流离,一世为国情深。
荣誉和财富都不是她的追求,
她毕生挚爱是中华古典文化,
是中国古代诗词,
她是诗词的女儿,是文坛的“女神”,
是她,
将中国古诗词文化发扬光大,
是她,
让古诗词留在每代中华儿女心中!
“为往圣继绝学”,
这崇高至上的理想,
叶嘉莹,她穷极一生做到了!
今日,沉痛送别,
大师已逝,大师千古!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