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湾的春天来得迟,河面上的冰凌才刚化尽,岸边的柳树才抽出嫩芽。刘家大院里,刘员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得像块老树皮。
"老爷,您别着急,二少爷还年轻..."管家刘福小心翼翼地劝道。
"二十一了还年轻?"刘员外猛地停下脚步,花白的胡子气得直颤,"他大哥二十一岁时都考上举人了!这孽障倒好,整天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窗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刘员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雕花木窗。院子里,刘二虎正和三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推搡着往大门外走,几个人手里还拎着酒壶。
"二虎!你又去哪?"刘员外怒吼一声。
刘二虎抬头看见父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爹,赵兄他们约我去赏春,您不是常说要多结交些朋友嘛!"
"结交朋友?"刘员外气得脸色发青,"结交些什么样的朋友?都是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你给我回来!"
刘二虎装作没听见,朝同伴们使个眼色,一溜烟跑出了大门。刘员外气得直跺脚,转身对刘福道:"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刘福叹了口气:"老爷,二少爷性子是顽劣了些,但心地不坏..."
"不坏?"刘员外冷笑,"上月调戏李员外家的丫鬟,上上月醉酒砸了醉仙楼的桌椅,再往前数,在书院和同窗打架...这些事传得满城风雨,现在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刘福不敢接话,只低着头。刘员外长叹一声,颓然坐在太师椅上。窗外,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更添了几分烦躁。
"门当户对的,一听是刘二虎,都摇头。小门小户的..."刘员外摇摇头,"我刘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这辽河湾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能娶个寒门女子?"
刘福犹豫片刻,低声道:"老爷,听说辽东卫所那边有空缺,若是花些银两..."
刘员外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你是说捐官?可那孽障哪是做官的料?"
"老爷,二少爷聪明是聪明的,只是没用在正途上。若有个正经差事,说不定就收心了。"
刘员外沉思良久,终于缓缓点头:"也罢,总比让他继续胡闹强。你去打听打听,需要多少银两。"
刘二虎出了家门,长舒一口气。赵明——他最好的狐朋狗友——拍拍他的肩膀:"二虎,你爹还是那么凶啊!"
"别提了,"刘二虎灌了口酒,"整天念叨功名、婚事,烦死了。"
"说到婚事,"另一个同伴王琦挤眉弄眼,"听说苏家小姐苏婉今日要去城隍庙上香,咱们要不要去'偶遇'一下?"
刘二虎眼睛一亮。苏婉是辽河湾出了名的美人,父亲苏老爷是致仕的六品官,家世比刘家还高一筹。去年花灯会上,刘二虎远远见过苏婉一面,至今难忘。
"走!"刘二虎一挥手,几个人嘻嘻哈哈往城隍庙方向走去。
城隍庙前人山人海,正值庙会,各种摊贩吆喝声不断。刘二虎几人挤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寻找苏家小姐的身影。
"在那儿!"王琦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
刘二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少女正在挑选胭脂,身旁跟着两个丫鬟。虽然只看到侧脸,但那精致的轮廓已让刘二虎心跳加速。
"走,过去!"他整了整衣冠,大步走过去,三个损友跟在后面偷笑。
刘二虎走到摊前,故意大声道:"老板,把最好的胭脂拿出来!"
苏婉闻声转头,刘二虎这才看清她的全貌——杏眼樱唇,肤若凝脂,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灵动。她看到刘二虎一行人,眉头微蹙,往旁边让了让。
"这位小姐,"刘二虎厚着脸皮凑上去,"在下刘家二子刘二虎,不知可否有幸..."
苏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刘二虎?就是那个在醉仙楼发酒疯的刘二虎?"
刘二虎脸一热,还没等他辩解,苏婉已经转身要走。情急之下,他伸手想拉住她的衣袖:"苏小姐,你听我解释..."
"放肆!"一个丫鬟猛地推开刘二虎,"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
刘二虎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货架,各种胭脂水粉撒了一地。周围顿时一片哗然,人群纷纷驻足观看。
"我不是..."刘二虎狼狈地爬起来,却见苏婉已经快步走远,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哈哈哈!"赵明几人笑得前仰后合,"二虎,你这'偶遇'可真是精彩!"
刘二虎恼羞成怒:"闭嘴!"他掏出银子赔给摊主,灰溜溜地挤出看热闹的人群。
刘家大院,书房内烛火通明。刘员外听完刘福的汇报,眉头紧锁:"辽东卫所百户,要五百两银子?"
"是,老爷。这还是因为辽东地处偏远,若是江南富庶之地,起码要上千两。"
刘员外沉思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好!就给他捐这个百户!变卖城东那五十亩地也要凑出这笔钱!"
刘福吓了一跳:"老爷,那可是上好水田啊!"
"田卖了还能再买,儿子废了就真完了。"刘员外长叹一声,"只盼这孽障能明白为父的苦心。"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满身酒气的刘二虎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爹,您还没睡啊?"
刘员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怒火中烧,但想到捐官的事,又强压下来:"你又去喝酒了?"
刘二虎大着舌头道:"就...就喝了一点点。爹,我今天见到苏家小姐了,真美啊..."
刘员外和刘福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员外沉声道:"你喜欢苏家小姐?"
"喜欢!"刘二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可她不理我..."
刘员外冷笑:"苏家是官宦世家,会看得上一个无功无名的浪荡子?"
刘二虎脸色一黯,嘟囔道:"功名有什么好,考了三次都没中..."
"考不上可以想别的办法。"刘员外意味深长地说,"二虎,为父问你,若有机会当官,你可愿意改过自新?"
刘二虎醉眼朦胧地看着父亲:"当官?我?爹您别开玩笑了..."
"不是玩笑。"刘员外正色道,"辽东卫所有个百户的空缺,为父打算给你捐这个官。"
刘二虎的酒顿时醒了一半:"捐...捐官?"他结结巴巴地说,"爹,我从没带过兵啊!"
"不会可以学!"刘员外一拍桌子,"总比你整天游手好闲强!这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你就去辽东上任!"
刘二虎张口想反驳,却见父亲脸色铁青,知道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心里乱成一团。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爹,若我当了官,苏家会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吗?"
刘员外哼了一声:"那要看你的表现了。苏老爷虽然致仕,但人脉还在,若你能在辽东做出些成绩..."
刘二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来——辽东苦寒之地,盗匪横行,他这个从未吃过苦的公子哥儿,真能胜任吗?
与此同时,苏府绣楼内,苏婉正对着铜镜卸妆。丫鬟小翠一边帮她梳理长发,一边愤愤道:"小姐,今天那个登徒子太过分了!要不要告诉老爷?"
苏婉摇摇头:"不必了,刘家二公子名声在外,父亲早已知晓。只是..."她顿了顿,"他今日看我的眼神,倒不像是纯粹的轻浮。"
"小姐心肠也太好了!"小翠撇嘴,"那种纨绔子弟,能有什么真心?听说他考了三次秀才都没中,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苏婉没有接话,只是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她想起刘二虎被推开时那错愕又受伤的表情,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异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在辽河湾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个春天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