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庆威
秦芳把婆婆李桂兰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
她本不想这样做。六十三岁的老太太，独居在城东的老房子里，平时除了跳跳广场舞，就是去老年大学学书法。秦芳和丈夫赵明每周去看她一次，带些生活用品，陪她吃顿饭。日子本该平淡如水，直到那天秦芳在婆婆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张合影。
照片上，婆婆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绛紫色旗袍，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小卷，涂着淡粉色的口红，依偎在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老年男子身边。两人站在公园的樱花树下，笑得灿烂。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上个月十五号，正是婆婆说去参加老年大学郊游的那天。
"这是什么情况？"秦芳把照片拍在厨房的餐桌上，赵明正在切水果的手停了下来。
赵明拿起照片，眉头皱成了"川"字："妈谈恋爱了？"
"六十三岁的人了，还谈恋爱？"秦芳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你知道现在有多少老头专门骗单身老太太的钱吗？上周社区还发了防诈骗宣传单！"
赵明放下水果刀，仔细端详照片："这人看着挺面善的，不像骗子。"
"骗子脸上会写字吗？"秦芳夺回照片，"你妈一个月退休金八千多，还有这套老房子，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吗？"
赵明叹了口气："先别急着下结论，等妈回来问问。"
秦芳却不依不饶："问什么问？老年人最容易被甜言蜜语哄骗。你看看这照片，还专门去照相馆拍的，肯定花了不少钱。"
她继续在婆婆房间里搜寻"证据"。衣柜里多了一件崭新的羊绒衫，标签还没拆，价格牌上赫然写着"¥2,980"；梳妆台上多了一套进口护肤品；最让秦芳震惊的是，她在床头柜深处发现了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条金项链，吊坠是个小巧的心形。
"你看看！"秦芳把这些"战利品"一股脑堆在客厅茶几上，"这才认识多久，就送金项链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要房产证了？"
赵明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些东西...确实不便宜。"
"我早就说过，应该把妈的退休金卡收过来我们保管。"秦芳数落道，"你总说妈精明一辈子，不会上当。现在好了，被人骗财骗色！"
"别说得这么难听。"赵明皱眉，"妈辛苦了一辈子，爸走了这么多年，她要是真遇到合适的..."
"合适的？"秦芳打断丈夫，"你知道这男的是什么来路？家里什么情况？有没有前科？万一是专门骗老年人的婚托呢？"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时，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李桂兰拎着两袋菜推门而入，看到客厅里的阵仗，明显愣了一下。
"你们...今天不是周末啊，怎么过来了？"婆婆的目光扫过茶几上的物品，脸色变了变。
秦芳直接拿起照片："妈，这是谁？"
李桂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她放下菜袋，理了理头发："那是老陈，老年大学书法班的同学。"
"同学？"秦芳冷笑，"同学需要送金项链？"
婆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板："芳芳，你翻我东西？"
"我不翻还不知道您被人骗呢！"秦芳激动地说，"您知道他什么底细吗？认识多久了？这些礼物花了多少钱？"
"秦芳！"赵明喝止妻子，"好好说话。"
李桂兰走到沙发边坐下，动作缓慢但从容："我和老陈认识三个月了。他是退休的中学老师，老伴五年前过世了，有个女儿在国外。我们...很谈得来。"
"三个月就送金项链？"秦芳不依不饶，"妈，您知道现在有多少这种'黄昏恋'骗局吗？先送小礼物获取信任，然后就开始借钱、要房产..."
"够了！"李桂兰突然提高了声音，这是秦芳嫁到赵家十年来第一次见婆婆发火，"老陈没要过我一分钱！相反，我腿疼的时候是他帮我买药，家里水管坏了他找人来修，下雨天我没带伞是他送我回家！你们呢？你们除了每周例行公事地来吃顿饭，还为我做过什么？"
客厅里一时寂静无声。秦芳被婆婆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赵明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
李桂兰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老陈没花过我一分钱。这项链...是我自己买的。我只是...只是想体会一下被人珍惜的感觉。"
"妈..."赵明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抬手制止。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李桂兰站起身，走到窗前，"我六十三岁了，不是十三岁。我做了一辈子会计，看过的人比你多。老陈是个好人，我们就是互相做个伴，聊聊天，散散步。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但老年人也有权利过得开心一点。"
秦芳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一直以为婆婆就是个普通的、节俭的老太太，从未想过她也会有情感需求。
"那...他家里情况您都了解吗？"秦芳的语气软了下来。
李桂兰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叫陈志远，六十五岁，退休前是市一中的语文老师，家住阳光花园3栋502，老伴叫王淑芬，五年前因肺癌去世。他女儿陈婷在澳大利亚当医生，每年回来一次。需要我把他的身份证号也告诉你吗？"
秦芳的脸红了："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李桂兰走回来坐下，"但请你们相信我的判断。我这辈子，从十八岁进工厂当会计，到后来嫁给你爸，生明明，哪一步不是我自己拿的主意？现在老了，反而要被当成没有行为能力的小孩了？"
赵明终于开口："妈，我们只是担心您..."
"担心我被骗？"李桂兰笑了，"老陈比我还有钱呢。他在市中心有两套房子，退休金比我高。我们在一起，就是图个开心，有个说话的人。你们年轻人天天忙工作、忙孩子，哪有时间听我们老人唠叨？"
秦芳想起上周婆婆打电话说腰疼，自己因为赶项目报告只是敷衍地说"多休息"就挂了电话。愧疚感涌上心头。
"那...您打算怎么办？"秦芳小心翼翼地问。
李桂兰的眼神变得柔和："不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处着，互相照顾。你们要是愿意，周末可以请老陈来吃顿饭，见见面。要是不愿意，我们就继续我们的，你们继续你们的。"
赵明和秦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秦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赵明背对着她，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秦芳想起婆婆说"老年人也有权利过得开心一点"时的表情，那是她很久没在婆婆脸上看到的生机。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阳台上。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隐约可闻。秦芳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考虑过婆婆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需求和感受。在她眼中，婆婆永远是"赵明的母亲"、"孩子的奶奶"，是一个需要被照顾、被管理的角色，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欲望的人。
手机震动起来，是闺蜜发来的消息："怎么样？查清楚那个老头了吗？"
秦芳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是老头，是陈老师。人挺好的。"
发完这条消息，她感觉心里某个地方松动了。也许，婆婆说得对，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也该过几天开心的日子了。
第二天清晨，秦芳主动提出要陪婆婆去买菜。在菜市场，她假装不经意地问："妈，陈叔叔...喜欢吃什么？"
李桂兰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啊，最爱吃我做的红烧排骨。说是比他以前在饭店吃的都香。"
"那...这周末我做东，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吧。"秦芳说，"我新学了一道清蒸鱼，您说他会喜欢吗？"
婆婆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儿媳，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一定会喜欢的。谢谢你，芳芳。"
秦芳突然发现，婆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的是她从未注意过的、属于一个女人的光彩。这一刻，她真心实意地为婆婆感到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