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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上海老城厢内中华路和河南南路口的黄浦文化中心是一座新建的文化地标。其“咫尺山水”的设计理念、“城市梯田”的建筑外形,吸引了众多市民的眼球。今年2月甫一开幕,中国国家话剧院带来辛柏青、苏青等领衔的话剧《苏堤春晓》,在文化中心内的大上海剧场演出,一票难求。
也是在这座黄浦文化中心内,还有另一处演出场地——雅庐书场。它设在文化中心7楼,需要走过道楼梯才能找到。但对喜爱评弹的观众而言,这家书场代表了文化传承的分量。
喜欢评弹的听众,怎么可能不牵记雅庐书场!
这座1920年诞生、有着105年历史的老书场,历经柳林路、顺昌路、重庆南路三处场地,数易其址,弦歌不绝。在评弹不景气的岁月里,雅庐书场开设过游戏机房,甚至出租门面经营搪瓷盆、塑料碗,但始终没有放弃评弹。17路电车、109路公交车每次经过顺昌路、合肥路,“雅廬書場”四个醒目的大字跃入眼帘,是多少书迷的心灵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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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场,是很多上海人的共同记忆。雅庐书场,也是评弹这门市民艺术在老城区最后的阵地。见证它在新的文化中心扎下根,老听客们松了一口气。
说起雅庐书场的历史,还要从一部评话《英烈》说起。
喜欢评弹的听众无人不知张鸿声,尤其津津乐道于他塑造的“胡大海”一角。张鸿声的老师蒋一飞是说《英烈》的前辈,也是雅庐书场的创办人之一。
那一年是1920年,蒋一飞不超过三十岁,放到现在,顶多算是个“优秀青年演员”。但在那个评弹的黄金年代,年轻的蒋一飞“一飞冲天”,已是响档,并且积累了足够的资金,与人合资,在八仙桥的格洛克路(今柳林路)上开设了雅庐书场。
20世纪20年代的上海,书场林立,评弹行业的竞争空前激烈。
雅庐书场如果说有什么特色,一是地处繁华的八仙桥地区。当时,这一区域内剧场林立,京剧、越剧、沪剧、淮剧……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竞争激烈的八仙桥,雅庐书场也有自己的一片天。秘诀二,蒋一飞本人是艺人,请演员、排档期,内行把关,有得天独厚的便利条件。
当时,在上海西藏南路、寿宁路等地的弄堂里,居住了众多评弹艺人。如寿宁路元声里的严雪亭和冯筱庆,西藏南路敏邨的杨斌奎和杨振雄、杨振言父子,桃源路有张鸿。稍微远一点,淮海中路有徐云志、周云瑞和范玉山、范雪君父女。此外,崇德路有韩士良,吉安路有谢毓菁,马当路有李伯康……
雅庐书场所在的柳林路上,也住过不少弹词艺人,如钟笑侬、朱介生、夏荷生等。评弹一代宗师蒋月泉的启蒙老师钟笑侬,当年就住在雅庐书场正对面的归安里。蒋月泉17岁那年,父亲蒋仲英把老母亲压箱底的一串珠花送进当铺,凑足50块钱拜师金“首付”,托人介绍来钟笑侬柳林路的家里学说书。钟笑侬的大弟子倪萍倩教蒋月泉弹琵琶三弦和启蒙开篇《宫怨》。钟笑侬是说《珍珠塔》的大家,蒋月泉学了一段时间,才改投张云亭学说《玉蜻蜓》,那是后话。
1948年,蒋一飞去世。关于柳林路时代的雅庐书场,能看到的资料并不多。从上海解放前的历史地图分析,当年的雅庐书场比一般民居大不了多少,不过是三幢石库门的体量。营业面积90平方米,长凳和方凳加起来共150—200个座位,可谓“螺蛳壳里做道场”。
但即使是家小书场,在评弹的全盛时期照样可以生存发展。有老听客回忆,有一次“弹词皇帝”严雪亭在雅庐说《杨乃武与小白菜》,路过的黄包车夫都驻足停留。
当然,换个角度来看,这也说明柳林路时期的雅庐书场实在简陋,站在场外也能听到书场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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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雅庐书场离开柳林路,在顺昌路安家,门牌号是315号,此地原为同乐大戏院。
虽然名叫大戏院,面积也扩充到200平方米,长排软垫翻椅425座,比柳林路大了一倍多,但其实还是个小剧场。
同乐大戏院原来上演的主要是越剧、沪剧,公私合营以后,和雅庐书场“拆二建一”合并。此地的越剧和沪剧,改到靠近兴业路的大同剧场演出,雅庐专攻评弹。1966年,雅庐剧场和众多剧场一样,换了个名字叫“红旗”,过些年改了回来。太平桥的大同戏院改名大庆剧场,就没再改,“大庆”的名字一直用到动迁拆除。
当年,上海评弹兴盛,书场众多。以开办年代而论,早在1860年前后,人民路近豫园处就有最早的书场。
1886年,玉茗楼书场于福建北路(后搬至天潼路)创办。福建中路汇泉楼、城隍庙柴行厅、新闸路凤鸣台等创办于19世纪90年代。其余像四马路(福州路)的青莲阁(又名小广寒),广东路的万云楼,老城厢的春风得意楼、四美轩、怡情处、群玉楼等等,都为老听客所熟悉。后起之秀则有南京西路的沧洲书场、西藏路的东方书场(今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和西藏书场(旧址位于今新世界商厦),还有山西路南京书场、江宁路静园书场、静安寺路仙乐书场、马当路大华书场……资料显示,1949年时,上海市区有专业书场29家,算上周边乡镇,超过300家。
然而,那么多的书场,一家接一家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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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雅庐书场生命力更强一点,从柳林路的弄堂到顺昌路的街面,从重庆南路再到中华路,辗转多次,依然活着。
网络上很容易能搜到当年雅庐书场演出的照片。和沧洲、大华等书场相比,雅庐相对寒酸。从弹词名家余红仙在这里留下的几张后台照可见,化妆区域内,转身的空间都狭窄。
充满人间烟火气的顺昌路雅庐、售票场所、茶水小铺
1991年,刚从戏校毕业的高博文第一次到雅庐书场演出,他清晰地记得是和几位同学用不同流派弹唱《王十朋参相》,门外顺昌路上小贩的叫卖和电车驶过的声音清晰可闻。时隔多年,已是上海评弹团团长的高博文回忆起雅庐书场,记忆最深的是那里喊他“弟弟”的老听客和弄堂口葱油饼的喷香。
笔者小时候跟随家里老人听书,或去西藏书场,或是去大华书场,印象中不曾去过雅庐。但是在顽皮的少年时代,我在雅庐看过电影录像、打过电子游戏……后来这些行业也式微了,雅庐书场的门面做起了锅碗瓢盆的生意。
2010年,根据《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管理暂行办法》,上海书场工作者协会评弹保护工作委员会经考察评估,确认武定书场、鲁艺书场、雅庐书场、长艺书场、梅文书苑、奉贤老年活动中心书场、青浦文化书场、松江工人文化宫书场、龙珠书苑、七宝书场共10家演出场所为评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基地。
老雅庐书场拆除后,中间断了几年,到2016年,在重庆南路靠近建国中路的黄浦区文化馆重建了雅庐书场。当时售10元一张门票,附送一包袋泡茶。笔者在那时第一次走进雅庐书场听评弹。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重庆南路雅庐书场附设的小陈列室,展出了顺昌路雅庐书场的门牌,还有老艺人薛筱卿先生的一件长衫。每次去,笔者都会去看一眼那件长衫,似乎听到老先生铿锵的弹唱:“认作河南方少君,襄阳特地来庆生辰……”
如今,转入黄浦文化中心的百年雅庐还在。真所谓“室雅何须大”,评弹艺术仅有广播电视、视频音频的传播是远远不够的。评弹需要有空间、场域,去容纳长篇,需要有每天捧着茶眯着眼睛打拍子的观众,更需要在书场里谈笑风生、说古唱今的“先生”。
那样的演出场地才是真的“书场”,那样的生活场景才真谈得上是“雅庐”。
(照片均黄浦区区委党史研究室汪志星提供)
原标题:《【海上记忆】琵琶声声,百年雅庐》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来源:作者: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