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律、陈楸帆、阿来、刘慈欣、张菁(从右到左)在对谈中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吴德玉 山西大同报道

摄影:陈光旭

当北魏平城的石壁飞天与赛博朋克的星辰幻想在塞北相遇,一场关乎人类未来的对话就此展开。

暮春时节的北魏古都——山西大同,阳光灿烂,花开正盛。4月25日下午三点,由番茄小说主办、阿来书房承办的“番茄十二日谈”暨“番茄小说全民阅读月大同站”主题活动在此举办。在雁门关外的文化热土上,见证了中国文学界两位标志性人物——茅奖得主、《尘埃落定》作者阿来与“华语科幻第一人”、《三体》作者、刘慈欣的重逢。他们与《荒潮》作者、科幻新浪潮代表型作家陈楸帆,资深科幻迷、番茄小说签约作者王自律,在《青年文学》杂志主编张菁的主持下,展开了一场跨越文学次元的深度对话。


刘慈欣与“伯乐”阿来相聚山西

一次从历史到现实再到未来的思想征途


在千年古城谈科幻,历史与未来产生神奇的连接。对谈的场地,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晰看到华严寺。畅谈话题涉及文学、历史、哲学,科幻文学、网络文学等概念的演变以及AI带来的影响等。阿来书房和番茄小说的抖音账号进行共创直播,持续不间断三个小时的直播,从历史到现实再到未来的思想征途中,嘉宾们金句频出,收获了近千万的观看量。在严肃文化类题材直播中,堪称非常亮眼的成绩。值得一提的是,这也是刘慈欣第一次亮相抖音直播。


直播活动中

阿来是一位对中华历史深有兴趣和研究心得的学者型作家,这在他个人的阅读、写作、演讲中多有体现。第一次来到大同的阿来兴致勃勃,“我昨天专门去了雁门关。这里自古以来是世界文化思想交流之地,在这里谈科幻,非常合适。让我有一种时空穿越感。”

刘慈欣与大同的关系更是密切相连。祖籍河南信阳的刘慈欣,幼年时期来到山西,除了大学(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四年在河南郑州之外,一直生活、工作在山西。正是在山西娘子关电厂工作时期,刘慈欣写出了《流浪地球》和《三体》。

出生于1981年的陈楸帆,被公认为80后一代中国科幻作家中的佼佼者。作为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文学、艺术双学士,陈楸帆对科幻的思考很深刻。他的科幻作品以现实主义和新浪潮风格而著称,多次斩获中国各大科幻文学奖,如中国科幻银河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金奖等。他的代表作《荒潮》体现出一位优秀的当代青年作家透过科幻,对未来的深刻思考和艺术表现力。


阿来

很多人都知道阿来是茅奖获得者,是《尘埃落定》的作者,但熟悉科幻圈的人都知道,阿来曾在《科幻世界》担任主编多年,是包括刘慈欣、何夕在内的多位科幻作家的知音和伯乐。刘慈欣早期多部科幻作品就是经阿来之手发表出来的。2019年,在第五届中国(成都)国际科幻大会暨第30届中国科幻银河奖颁奖典礼上,阿来获得了“特别贡献奖”。颁奖词中表彰阿来对科幻的贡献:“他是文坛宿将,却用最火热的青春,为科幻文学带来提升与改变”。虽然如今阿来离开《科幻世界》已多年,但他对科幻文学及相关动态一直保持高度关注和敏锐的观察。在整场直播中,阿来谈到科幻的种种话题,手到擒来,似乎从未曾离开科幻圈。

在与刘慈欣的交流过程中,两人也对同一话题多有共鸣之处,眼神当中可以看出两位优秀创作者的惺惺相惜。直播活动结束后,封面新闻记者在采访阿来时也提及这些,阿来开心地笑说:“科幻是非常重要的文化,也是我们思考未来的重要方式,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它。今天这场对谈,天气很热,大家也谈得也很火热。大家谈了三个多小时依然意犹未尽,我觉得还可以继续再谈几个小时!毕竟大家志同道合、三观一致,在一起聊天很愉快。”


刘慈欣

1999年,刘慈欣的第一篇小说《鲸歌》在《科幻世界》杂志发表。当时阿来是《科幻世界》主编。在本次对谈现场,主办方也准备了一份当年那期《科幻世界》杂志。回想20多年前在工作之余默默写科幻的场景,刘慈欣说,“当时没有跟身边人交流,写科幻只是业余的事情。”阿来则回想当时,看到刘慈欣的来稿之后,就跟编辑说,“以后这个人的来稿,可以直接拿到我桌子上。”就这样,刘慈欣在《科幻世界》上一连发表了好几篇小说。


陈楸帆

作为80后科幻作家,陈楸帆则回忆,还是初中生的他曾在《科幻世界》主办的一次校园科幻大赛得了一等奖,“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如果不得这个奖,可能后来我就不会走上科幻这条路。所以也非常感谢《科幻世界》。”陈楸帆也透露自己写科幻的心得,“如果作家想要努力捕捉技术最新的东西,其实是很难的,甚至是做不到的。因为毕竟你不是科学家、预言家。经过一番探索,我发现,写科幻要放下这种想要预测未来的妄念,转向在科学幻想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去捕捉人性的深度。”

作为比较早涉猎AI领域,与之有过合作创作的作家,陈楸帆分享:“在算力上,人是比不上AI的。但是人的情感、审美、身体感受、体验等微妙的东西,是AI暂时无法超越人的。这也是人类作家最应该深挖的地方。”


“科幻的白日梦是可以实现的,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鼓舞”


科幻本质是戴着科学镣铐的想象之舞,即便最疯狂的脑洞,也必须生长在现实逻辑的土壤中。结合本次对谈的主题“如果失去幻想,人类将会怎样?” 阿来、刘慈欣、陈楸帆都对“幻想”“想象”的重要性给予各自的阐述。大家一致认同,幻想对人类未来的重要性。陈楸帆提到,幻想未来是创造未来的一种重要方式。

阿来和刘慈欣都认为,跟其他奇幻或者神话故事不同,科幻小说对未来的想象需要建立在科学之上。阿来说,“在多个文学类型中,科幻文学的独特特点、魅力在于,科幻的幻想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所做的白日梦,是在将来有可能实现的。事实上很多科幻、幻想确实在之后都成了现实。这也是其他幻想类艺术所不具备的。做不可能实现的白日梦,是一种自我麻醉。但科幻的白日梦是可以实现的,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鼓舞。”

刘慈欣也认为,想象与现实的重要连接点是科学,“科幻想象力基于科学。哪怕你的科幻想象再疯狂,科幻还是跟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刘慈欣还特别强调,幻想不同于幻觉。幻觉是不受控制的,幻想是可以控制的。幻觉对精神创造力没有多大价值。

在很多人看来,科幻是幻想的文学,距离现实比较遥远。但在阿来和刘慈欣看来,科幻具有很强的现实性。

阿来就指出,“刘慈欣科幻小说里有巨大的现实感,非常实在。他的小说情节既可以放在未来,也可以放在当下现实中。比如《三体》中叶文洁的选择,就有巨大有的现实感。没有现实的立足地,就没有对外星空间的想象。”刘慈欣则认为科幻无非就是“把现实中的人放在非现实中的人性实验。科幻里的人都是现实中的人。”


《三体》之后的刘慈欣:

认真思考、耐心等待激动人心灵感的降临


《三体》之后,很多人都在期待刘慈欣新的作品。对此刘慈欣也再次给予真诚的回应,坦承让自己很激动,觉得马上要写出来的那种灵感、冲动,比起年轻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人问我:你现在是遇到写作的瓶颈吗?其实坦白说,遇到瓶颈是我现在的常态。就像在茫茫戈壁找陨石一样,我现在也是找不到让我激动、兴奋的写作灵感。但这也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现实。人脑毕竟有自己的局限。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己努力,认真勤奋思考,耐心等待。当然,我纵然这样,也不一定有好的结果,灵感也不一定就能降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创意如此珍贵,也正就在于此。”

虽然在《三体》之后没有让自己激动的作品,但刘慈欣透露,他其实一直还在写作。“前阵子我把此前差不多的长篇其中一章,拿出来发给deepseek,让它在这个基础上续写。我发现它写出来的东西,确实比我写得好。这就让我有一种很大的失落感。要知道,我写作是为了乐趣,为我在创作一个令人新奇的世界感到快乐。但是当与AI写的比起来,让我写作的乐趣、喜悦感减弱。尤其是你要知道,现在AI还刚刚起步,未来5年、10年,大数据会有更大的突破。到那时会怎么样,真的难以想象。我真的觉得,人类写作真的快看到头了。当然,当AI写得比人好,你还会不会愿意写作,这是看个人选择。就我本人来说,反正是会受影响的。我个人感到巨大的失落感。有的人写得不愉悦,也愿意写下去。但是我不是这样。如果写作让我感觉不到乐趣,让我感觉不到有灵魂的兴奋、震撼感,我就不愿意继续写。因为一个平庸的东西写出来给不了读者足够的震颤,那写它干什么呢?而且还是在我知道AI写得比我好的情况下。”

纵然AI的进步提高了自己写作上突破的难度,但刘慈欣坦言自己对AI寄予很大的希望,“一开始我对AI并不在意,后来我发现它竟然比我写得还好,我内心就产生了很深刻的情感,用‘爱’来形容也不夸张。为什么呢?因为我想到,由于人脑的生物特性,有一些没法冲破的认知极限,但AI却有可能突破。如果它真的可以突破极限,那么我甘心乐意被AI取代。当然,现在它还做不到。未来的路还很遥远。坦白说,我对AI是真爱。现在我在向deepseek提一个问题后,都会回复它一个‘谢谢你’。至少我想跟它保持一个美好的关系。”


科幻伯乐与星辰歌者的命运交织



封面新闻记者采访刘慈欣

阿来与刘慈欣在山西大同重逢,也令人感慨两人因为科幻缔结的多年情谊。当《三体》“给岁月以文明”的箴言遇上《尘埃落定》里“野画眉”的啼鸣,两种不同的文学范式,曾迸发奇妙的化学反应。20世纪90年代,阿来曾在《科幻世界》杂志当主编。在中国科幻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受到高度关注的时候,就关注到刘慈欣的创作才华,编发刘慈欣的科幻作品。

当年热爱科幻、写作科幻的人数足够多,为何刘慈欣为什么会成为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对于这个问题,封面新闻曾在第六届中国(成都)国际科幻大会期间,当面向阿来提问。他的回答是,“我认为跟他的作品气质有很大关系。每一种文学,都有一个它自己最高的艺术要求。一流的科幻小说就是要给人希望,给人鼓舞,要展开一个比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更浩渺壮阔的世界。刘慈欣的作品,就是把人类的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给予了酣畅淋漓的表达。他的科幻小说,就是具备了那种勇气、理想的气质,充沛的激情以及浩渺无边的想象,我认为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谈到刘慈欣,阿来目光里全是欣赏,“我们或许不应该一直追问:为何我们只有一个刘慈欣?而是要庆幸:我们有一个刘慈欣!因为文学创作人才的出现,从古至今也没有一个固定的规律。”对于刘慈欣谈到的创作瓶颈,阿来说,这很大程度上也跟刘慈欣对自己写作的要求很高,而且又非常谦虚有关,“毕竟他是一流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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