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柱今年六十二,老家在皖北一个小村庄,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种了一辈子地。前几年实在干不动了,就和老伴李桂英商量,把地承包出去,打算去城里投奔儿子张磊,顺便也能帮着带带孙子,图个晚年有依靠。
张磊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早些年考上了南京的大学,在那边安了家,还娶了个本地媳妇杜美兰。张大柱夫妻为这桩婚事可没少出力,地里种出来的粮全卖了,家里最值钱的两只猪也给送走了,凑了六万块给儿子买婚房。那会儿,村里人都说老张两口子有出息,养了个会读书的儿子。
张磊当年拍着胸脯说:“等我安顿好了,一定把你们接来南京,一家人团圆。”这一等就是好几年,张大柱和李桂英终于盼来了电话:“爸妈,你们来吧,孩子上幼儿园了,正好缺人手。”
听到这话,两口子兴奋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收拾东西。李桂英把亲手纳的棉鞋、熬的腊八粥、还有村里地道的腊肉都装进编织袋,张大柱拎着一个铁皮箱子,两人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头一次进了城。
南京站人头攒动,电梯轰轰响,两个老人像刚进庙的香客,手拉着手生怕走丢。张磊在地铁口接的他们,一脸无奈地说:“妈,你们这大包小包的,太夸张了。城里哪有人吃这些?”
李桂英笑呵呵地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腊肉了,我这特意熏了一块……”
张磊皱了下眉头,但没多说,三人挤上了公交车,一路到了他租的房子。
房子不大,是个两居室,客厅堆满了孩子的玩具和杂物,杜美兰正坐沙发上玩手机,看到两位老人进门,也没起身,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来了啊。”
李桂英赶忙放下袋子,笑着说:“美兰,辛苦你了,我们来看看孙子,也能搭把手。”
杜美兰脸上挂着敷衍的笑:“哦,嗯。厨房别动,我这边都安排好了。”
张大柱一听这语气,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对劲。李桂英倒是没在意,转头就去厨房想洗洗水果,刚拿起水龙头,杜美兰声音就飘过来了:“妈,这边水管有点问题,您还是坐着歇歇吧。”
吃晚饭的时候更是尴尬。饭桌上,张大柱刚夹了一筷子菜,杜美兰就说:“爸,您夹慢点,这道菜是孩子最爱吃的,别一下子吃光了。”
李桂英顿时脸色僵住,手里的筷子不知该放哪。
张磊看了看媳妇,干笑一声说:“爸妈,你们要不先住几天宾馆?我们这儿小,孩子晚上还得闹,怕吵着你们。”
这话一出口,李桂英顿时傻了眼:“住……住宾馆?这不是你们家吗?我们来就是想着能一家人住一起……”
杜美兰放下筷子,声音也不客气了:“妈,不是我说你们,我们俩上班忙,孩子也闹腾,家里就这么点大,您要真想帮忙,哪天孩子感冒住院了再过来也不迟。现在真不是时候。”
李桂英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张大柱也咳了一声:“美兰,我们第一次来城里,也没指望你们伺候我们。只是想着,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杜美兰一摊手:“那您也得看看实际情况。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多大你们知道吗?你们来了还要做饭打扫,我们不光没帮上忙,反而多出一堆事。”
张磊低头扒饭,没吭声。
那天晚上,李桂英默默地在客厅坐了一个多小时,眼眶一直红着。她小声问张大柱:“咱,是不是不该来?”
张大柱点了根烟,吸了半天没说话。半晌才闷声说:“走吧,回咱村去。咱老了,认命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老两口就拖着行李离开了张磊家。张磊送到楼下,嘴里还说:“等我们搬大点的房子,再把你们接过来。”
李桂英没回头,轻轻地说了句:“儿啊,娘这辈子都不来了。”
两人坐上了回乡的大巴,一路上无话。到家那天,村头老赵头正在晒红薯干,一见他们就笑着喊:“哎哟,这不是刚进城的老张回来啦?咋这么快回来了?”
张大柱抬头看看灰蒙的天空,笑了笑:“城里人家不兴一家人住一起,说我们是‘添乱’。”
老赵头咂嘴:“这年头啊,养儿防老,不顶事。还是得自个儿多留点积蓄,别把希望都压在孩子身上。”
李桂英回到屋里,把那一袋腊肉放回柴房,眼圈红了一下。那口没舍得用的老电饭锅,她重新擦干净,又放回了炕柜。
“这锅啊,本来想着城里用,现在还是在家用顺手。”她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像一口老井的水波。
从那以后,老两口再没提去城里的事。村里人说,张家老两口是真看开了。可谁知道,那看似平静的背后,是一次心彻底凉透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