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被捕的地点是福建省长汀县水口镇。逮捕瞿秋白的,是国民党保安团的人。所谓保安团,是一种介于正规军和警察之间的地方武装,其成员并非正式警察,却行使着部分维持地方治安和抓捕“嫌疑人员”的职责。

瞿秋白刚一被捕,保安团便开始了盘问:“你是谁?家住哪里?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要知道,瞿秋白被捕时,身边有一大批红军战士。因此,回答这些问题时必须格外小心。他不能说自己与红军毫无关系,否则无法解释为何会与红军在一起。而且,保安团当时断定,他极有可能是个大官。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不是大官,怎么会有这么多红军保护他呢?换作一般人,面对这样的阵仗早就慌了手脚。但瞿秋白却临危不乱,他镇定地说:“我和红军有关系,但我不是红军,相反,我是红军的犯人。”



瞿秋白随即编造了一个故事。他说自己叫林奇祥,36岁,江苏人,曾学过医,也涉猎过文学。红军打进漳州时,他无奈之下在红军卫生部当了医生。后来,红军主力去长征了,他便想趁机逃跑。刚一行动,就被红军发现并押解到了这里,结果遇到了保安团。瞿秋白的这番回答极为巧妙,成功填平了前面提到的两个“坑”。既解释了与红军的关系,曾在红军中当医生,又说明了为何有众多红军“保护”他,实则是在押送他,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

保安团信了吗?信了一部分,但并非完全相信。因为他们在瞿秋白身上搜出了一些港币和黄金。瞿秋白身上为何会有港币呢?原来,按照党中央的指示,瞿秋白等人要前往上海和香港开展工作,所以携带港币是必要的。面对这一情况,瞿秋白灵机一动,称自己逃跑不能两手空空,这笔钱是他偷来的。



这里面还有个小插曲:这些钱在瞿秋白刚被捕时就被士兵们搜刮走了,所以瞿秋白理所当然地认为整个保安团都知道他身上带钱这件事。然而,他们的营长并不知情。结果在审问瞿秋白时,瞿秋白说自己身上有钱,营长勃然大怒,质问为何分钱之事不告知他,随后下令将这笔钱从士兵手中收缴了回去。

由于没从瞿秋白口中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保安团便把他送到了上杭县城,交给保安团团长钟少奎审讯。这个钟少奎曾经是土匪,杀人如麻,后来摇身一变成为了保安团团长。他之前还残害过革命将领,比如红军独立第十师第二团团长聂祖堂。钟少奎在正面战场没能战胜聂祖堂,竟跑到聂祖堂的老家,将其父亲、母亲和哥哥全部杀害,手段极其残忍。



钟少奎对瞿秋白严刑拷打了好几天,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能将他关押在上杭监狱。此时,瞿秋白开始了新的行动。他向敌人要了纸笔,写了两篇文章,一篇叫《笔供》,另一篇叫《呈文》。文中写道“如蒙开释,当报效党国”,但这并非他贪生怕死,而是脱身之计。他的落款都是“林奇祥”,而非瞿秋白,并且无论是《笔供》还是《呈文》,都没有泄露我党一点情报,纯粹是为了迷惑敌人。

敌人这次信了吗?这次还真信了。当时和瞿秋白一起被捕的还有两名女红军,其中一名怀有身孕的红军被保安团卖给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富豪做小老婆,另一名会接生的红军则被送给一个下属,让她回家伺候其老婆坐月子。那为什么一直没放瞿秋白呢?一方面是因为瞿秋白患有肺结核,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另一方面,敌人觉得他气度非凡,不像是普通人,所以一直不敢轻易释放。

这两篇文章写完后,保安团的态度真的有所动摇。当时的营长看了《笔供》后表示,如果所述属实,可以取保释放,但需要铺保证实。所谓铺保,就是以商家或店铺的名义做担保。瞿秋白明白了,只要能证明自己所说属实,就能重获自由。他马上想到了一个人鲁迅。瞿秋白和鲁迅关系非常好,当年鲁迅曾四次为瞿秋白提供避难场所。而且瞿秋白伪装成学医的,鲁迅也曾学医,两人在这方面算是“同行”。



瞿秋白赶紧给鲁迅写信,大致内容是:“我在北京时与柳先生有一面之交。两年前,我进入同济医科大学学习了半年,后来旧病发作,被红军俘虏后,他们让我做军医。您是了解我的,我并非共产党员。若有人能证明我不是共产党员,并且有旧时的铺保,我便可获释。” 鲁迅一看便知,前面的内容都是瞿秋白为了掩人耳目编造的,重点在于“得铺保”这三个字。为了救瞿秋白,鲁迅甚至准备自己开个店铺,以店铺的名义做铺保。

然而,就在瞿秋白即将被保释出来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国民党得知了林奇祥就是瞿秋白。这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呢?这要从两方面说起。在瞿秋白被关押期间,6月1日,归龙山一战爆发,福建省委书记万永成牺牲。当时保护瞿秋白的红军,正是万永成借调给他的。万永成的妻子被国民党俘虏后,在酷刑之下,供出了瞿秋白的关键信息。

于是,国民党第三十六师收到密电:“据可靠情报,瞿秋白在你部俘虏群中,务必严密清查。”第三十六师师长是宋希濂,他立即展开调查。查了一遍后没有发现,便让保安团也帮忙查找。保安团一番排查后,觉得这个“林医生”最为可疑。



宋希濂马上安排参谋长前去提审,后来直接将瞿秋白带到了长汀师部。在这个过程中,最开心的当属钟少奎,因为抓住瞿秋白可是大功一件,好处自然少不了。5月14日,钟少奎给南京发电报:“查获匪首瞿秋白等,均部明令悬赏有案,恳请查案给赏,借资鼓励。”

南京方面也不含糊,5月15日提交报告,5月25日,汪精卫批准给钟少奎10万银元。并且因为抓住瞿秋白这件事,钟少奎受到蒋介石的亲自召见,还被准入中央军校学习。学习结束后,他从小团长直接被提拔为少将旅长。不过,1937年,钟少奎被国民政府处决。

瞿秋白刚到长汀时,仍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后来,他不得不承认了,因为国民党找来了叛徒郑大鹏。郑大鹏曾在瞿秋白手下工作过,他一眼就认出了瞿秋白,还信誓旦旦地说:“这要是不是瞿秋白,我把脑袋砍下来。”瞿秋白哈哈一笑,说道:“你也不用拿脑袋担保了,我也不再隐瞒了,我就是瞿秋白。我之前的笔供,你就当做是我写了一篇成功的小说吧。”



得知他就是瞿秋白后,蒋介石马上指示,要对他进行劝降,负责劝降的正是宋希濂。宋希濂这个人身份比较复杂,他曾经是共产党员,是由陈赓推荐入党的。他很早就读过瞿秋白的书,对瞿秋白十分佩服。因此,他亲自批示了“优遇待遇,另辟间室”八个字,让瞿秋白住上单间。

“优遇待遇”具体包括六个方面:一是配备纸张笔墨、书桌、文集;二是购置新裤子、新鞋;三是以长官饭菜供应,烟酒也要备好;四是允许每天到门外散步两次,并配备专门军医为瞿秋白看病;五是白天门口不设看守,见面必须称呼“瞿先生”;六是不得使用刑法和镣铐。这显然是在进行攻心战。

但瞿秋白头脑清醒,他深知敌人此举的目的就是让他投降。他对宋希濂说:“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这都是白费力气。我患有肺结核,早死晚死都是死。”当时,宋希濂或许是真心实意地说:“两国交兵,尚且对战俘伤员实行人道主义,何况你我都是炎黄子孙。”话还没说完,就被瞿秋白打断:“你还提什么炎黄子孙、人道主义?1927年,你背叛革命的时候,怎么不讲人道?向革命人民举起屠刀的时候,怎么不讲人道?如今国难当头,东北都被占领了,你还在搞反革命围剿,你的人道在哪里?” 瞿秋白不愧是文人,几句话就把宋希濂说得哑口无言,宋希濂只能尴尬地说:“瞿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来看看您身体怎么样。”



又过了几天,宋希濂再次前来。上次攻心不成,这次他想从思想主张上击倒瞿秋白。毕竟,打倒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往往是摧毁他的思想。宋希濂说:“你说共产主义能救中国,可你们现在怎么如此艰难,连自保都成问题,还谈什么救中国?”瞿秋白轻蔑一笑,回应道:“你不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吗?你怎么就断定我们经受不住这次考验?1927年,你们杀害了我们多少同志,但几年之后,我们工农红军已经发展到几十万。我敢预言,用不了几年,红军将会以更强大的力量出现在国民党面前。至于我个人的生死荣辱,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再看瞿秋白的这番话,简直一语成谶。

眼见攻心不成,辩论也辩不赢,宋希濂只好电告国民党中央:“瞿秋白,非言语所能动,审讯无果。” 蒋介石不信,陆续又派了几拨人来劝降,结果都无功而返,得到的评价都是 “思想顽固,意志坚决,无法劝返”。没办法,蒋介石只能下令对瞿秋白执行枪决。



就在执行枪决之前,中统的陈立夫提议:“先别着急,我们再试一次,就试最后一次。”于是,中统花了6天时间,一共劝了9次,依旧无功而返。中统甚至对瞿秋白说:“你不用公开投降,也不用公开脱离共产党,你来我们这儿,当个大学教授或者翻译,怎么样?你看顾顺章叛变后,现在过得多滋润。”这个顾顺章曾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周恩来的副手,他的叛变给上海地下党组织带来了灭顶之灾。但瞿秋白面对中统,只有一句话:“顾顺章是顾顺章,我是瞿秋白,我绝不会做出卖灵魂的人。”在瞿秋白眼里,顾顺章就是个彻头彻尾出卖灵魂的叛徒。当然,瞿秋白并不知道,顾顺章在1935年6月也被国民党处决了。

1935年6月18日,国民党向瞿秋白下达了枪决令。这是瞿秋白与国民党的最后一次交锋。面对枪决令,他镇定自若地说:“人生有小休息,也有大休息。现在,我要大休息了。”走出牢房后,他用中文和俄语低声唱着《国际歌》,并频频高呼 “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胜利万岁”“红军万岁”“共产主义万岁”。最后,他自行选择了一块草坪,坐在石头上,说了四个字:“此地甚好。”随后,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瞿秋白英勇就义,年仅36岁。他留下了一首遗诗:“夕阳明灭乱山中,落叶寒泉听不穷。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万缘空。”



多年以后,一位老人将一张瞿秋白在监狱中的照片上交给了新中国,照片上还写着一句话:“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何必要这个躯壳;如果没有灵魂的话,那这个躯壳又有什么作用?” 这位老人叫陈炎冰,他是当年为瞿秋白治疗的军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妥善保管着这张照片,使其成为了千金难买的烈士遗物。陈炎冰本人也因受到瞿秋白的感召,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瞿秋白展现了一位文人的极致浪漫。尽管他的《多余的话》曾引发一些争议,他在领导工作中也曾出现过一些失误,带来一定损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始终是一名具有坚定革命信仰、卓越政治才能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在《多余的话》中的深刻自我剖析,试问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瞿秋白说:“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的。” 他还留下遗言:“俄国高尔基的《四十年》《克里摩・萨摩金的生活》,屠格涅夫的《罗亭》,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国鲁迅的《 Q正传》,茅盾的《动摇》,曹雪芹的《红楼梦》,都很可以再读一读。另外,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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