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的吉林海龙镇,早春的冰凌花刚刚破开冻土,两户人家的女婴相继降生。文家破旧的炕头上,母亲用旧棉絮裹紧了早产的婴儿;安府雕花木床里,裹着锦缎襁褓的千金正吮着银匙喂的米汤。
谁也不会想到,这两个命运迥异的女婴,二十年后会在公主岭刑场的风雪中,用鲜血浇灌出东北抗日史上最凄艳的并蒂莲。
姐妹花
“安小姐,你绣的帕子真好看。”十岁的文敬一趴在安府后院墙头,盯着梧桐树荫下穿水红绸衫的女孩。安荣卿抬头时,发辫上的银铃铛叮当作响:“我教你认字可好?”从此,青砖墙头日日飘落着写满字的桑皮纸,直到她们双双考入海龙师范。
1931年秋,师范宿舍的木格窗外飘着焦糊味。安荣卿攥着《新青年》的手微微发抖:“日本人炸了南满铁路……”话音未落,文敬一猛地推开窗户,远处火车站腾起的黑烟瞬间吞没了操场上飘扬的青天白日旗。十五岁的少女抱头痛哭,泪水洇湿了安荣卿珍藏的《纳兰词》。
“同学们看这幅地图!”文敬一将粉笔狠狠戳在东北版图上,“三千万同胞正在当亡国奴!”教室后门突然被撞开,李校长阴鸷的面孔在玻璃镜片后闪烁:“文老师,皇军推行日满亲善,注意你的言辞。”当夜,安荣卿摸黑将浆糊桶藏在讲台底下,她们带着学生把“还我河山”的标语贴满了辉南大街。
铁蹄下的童年
1935年深冬,校门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冰凌。文敬一死死捂住安荣卿的嘴,眼睁睁看着日本人浅田用马靴将一个被怀疑偷了日本人鸭子的贫苦百姓活活踢死在第二小学的校门口。
“啪!”安荣卿最爱的青花盖碗在教导处地上炸开,瓷片划破她凝脂般的手背:“我们连只鸭子都不如!”校长狞笑着递来悔过书,窗外的雪地上印着两行决绝的脚印。
二小的教师
1936年3月9日凌晨,奉天站月台结着薄霜。文敬一紧了紧打着补丁的棉袄,安荣卿把翡翠耳坠塞进她的手心:“到齐齐哈尔就去找赵一曼同志。”绿皮车厢里飘着大烟和烧酒味,戴白手套的日本指导官忽然爆起,一个老妇人沾着煤灰的裹脚布扫过他锃亮的军靴。
“八嘎!”皮带扣砸碎牙齿的闷响在车厢里传来,老妇人的哀嚎声不断响起。文敬一内心的火焰不断升腾,安荣卿突然想起那年墙头飘落的桑皮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天下兴亡”。
两道寒光同时出鞘,满洲铁路株式会社的制服顷刻染成猩红。车厢顶灯在血泊中摇晃,文敬一甩开黏在额前的碎发:“看见了吗?鬼子的血也是红的!”
火车站的老婆婆
两个小姐妹被赶来的日军逮捕了,押到了开源警察署进行严刑拷打。一天晚上,安荣卿倚着文敬一的肩膀,数着从气窗漏进的月光:“今天是上巳节,该去采兰草祓禊的。”“咱们这不正给中国祓禊么?”文敬一笑着咳嗽,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那是三天前竹签刺穿牙龈留下的伤口。
当安父用金条敲响典狱长的办公桌时,女儿正用发簪在墙上刻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的名言。典狱长掀开牢门,两个血人相拥而卧,墙角歪斜的诗句泛着幽光:“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凶残的日本警务官
1936年6月7日,公主岭北山飘着点点细雨。安荣卿突然哼起海龙的采茶调,脚镣在青石板上拖出火星。文敬一仰头吞着细雨:“听说赵一曼同志在珠河……”枪栓拉响的瞬间,她们同时喊出授业时教孩子们的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刑场外的松树林里,卖烟少年攥紧了怀中的传单。二十年后,当东北抗日联军纪念馆落成时,白发苍苍的讲解员总会指着玻璃柜里的两把生锈匕首:“看,刀刃上的缺口,就是刺穿第14根肋骨留下的……”
匕首
1983年春,有位老人在公主岭北山徘徊三日,最终将一束白山芍药放在无名碑前。碑文漫漶处依稀可辨“二姐妹”字样,春风拂过时,仿佛听见少女清亮的声音在说:“你看,我们终究是赶走了日本人。”
文献资料
注:1936年3月9日,文敬一和安荣卿在火车上用匕首杀死殴打一位老婆婆的日本警务指挥官粟野重吉氏,两个小姐妹被日军逮捕后杀害,两姐妹年仅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