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冬天,公社武装部敲锣打鼓把入伍通知书送到我家时,我正蹲在院里劈柴。通知书上盖着红章,写着11月12日报到。三天后坐大卡车到陕北部队,车厢里挤着二十来个新兵,车尾扬起的黄沙扑了满脸。
当时,新兵连伙食费每天四毛五,早上一碗玉米糊糊,中午晚上都是大馒头就炖菜。就这已经比家里强多了,我老家一年到头啃红薯面窝头,过年才见点荤腥。
我们当时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训练再累睡一觉就缓过来了。吃完晚饭,我们总喜欢往篮球场跑,在老家公社中学我就爱打球,到部队很快进了营队打中锋,投篮准头能排前三。
当兵第四年,我当上代理排长,带新兵查岗不用再站夜哨。可惜只有初中文凭,82年退伍时还是没能提干。县安置办把我分到国营副食品商店,农村战友都羡慕我能吃商品粮。站柜台头个月,总把盐和白糖搞混,被老师傅说了好几回。
事情发生在1984年调工资那会儿。文件说78年前,参加工作的能多涨一级,我1978年11月当的兵,档案写得明明白白。那天唐经理让我去商业局找董主任填表,办公室坐着四五个人。穿灰中山装的中年人抬头瞥我一眼:"今天忙,明天再来。"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往局里赶,董主任夹着公文包晃悠进来,掏出张表格甩在桌上:"赶紧签字。"
我拿起表格一看,上面写着我参加工作时间是1979年1月,比实际的工作时间短了两个月。我当场就提了出来,我说:"董主任,我当兵是1978年11月......"
"差个把月能差多少?"他抓起茶杯要出门。我把他堵在门口解释文件规定,他忽然伸手推我:"退伍兵屁事多!"
我下意识攥住他手腕,这人竟抬脚要踹。当年练擒拿的劲儿上来了,我抓着他领子顶到墙上,木头椅子被撞断条腿。
走廊里脚步声乱糟糟的,进来个戴眼镜的领导。我松开手把事说了一遍,董主任缩在墙角直咳嗽。眼镜领导让科员调档案,当场把我的工作时间改回了1978年11月。临走时他问我在部队打过球没,我说在营队打中锋。
半个月后唐经理通知我去局里集训篮球队。球场遇见那天解围的眼镜领导,原来是局办林主任。队里几个小伙子冲我挤眼睛:"董阎王那事干得漂亮!"
我才知道董主任平时总卡人,原来大伙早憋着气,我那次算是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调资后,我每月多拿七块二,顶得上三天工资。在副食店干满两年评了先进,有顾客认出我是篮球队的,买肉非要我给挑块肥的。
1989年,我提了副经理,搬进有玻璃柜台的办公室,钥匙串别在腰上叮当响。
有一回去局里开会碰见董主任,他老远就堆着笑递烟。我摆摆手说戒了,他讪讪地把烟塞回口袋。当年被我撞断腿的椅子早修好了,漆色比旁边的新些。
现在,我退休在家,偶尔路过商业局老楼,还能看见三楼的窗户。当年要是怂了那回,怕是到现在都被人当软柿子捏。部队教我的理儿:遇着不公的事,该硬气就得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