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四

世人何事可吁嗟,

苦乐交煎勿底涯。

生死往来多少劫,

东西南北是谁家。

张王李赵权时姓,

六道三途事似麻。

只为主人不了绝,

遂招迁谢逐迷邪。

世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叹息的呢?不过是苦与乐交替煎熬,永无止境。在生死轮回中经历了无数漫长的劫难,四处漂泊却找不到真正的归宿。张、王、李、赵这些姓氏不过都是暂时所用 ,众生在六道三途(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间、天道)中的轮回纠葛纷乱如麻 。只因人们未能彻底觉悟本心 ,才会被生死轮回所困,追逐虚妄而迷失正道 。

其二○五

余家本住在天台,

云路烟深绝客来。

千仞岩峦深可遁,

万重溪涧石楼台。

桦巾木屐沿流步,

布裘藜杖绕山回。

自觉浮生幻化事,

逍遥快乐实善哉。

我原本就隐居在天台山的深处,云雾缭绕的山路隔绝了世俗的访客。千仞高的险峻山峦可供遁世,万重溪涧与嶙峋怪石交织如天然楼台。头戴桦树皮做的笠帽,脚踏木屐沿溪漫步;身披粗布衣,手拄藜杖绕山徘徊。看透浮生若梦、世事无常的真相后,唯有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快乐才是至善之境。

其二○六

怜底众生病,餐尝略不厌。

蒸豚揾蒜酱,炙鸭点椒盐。

去骨鲜鱼脍,兼皮熟肉脸。

不知他命苦,只取自家甜。

可怜这些生灵受尽苦难,世人却毫不厌倦地享用美食。蒸乳猪时涂抹蒜泥酱汁,烤鸭时撒上椒盐调味;剔骨切片的鲜鱼做成刺身,连皮带肉的牲畜面颊烹煮成佳肴。全然不知它们生命的苦痛,只贪图自家口腹的甘甜。


清明时节,静坐读书。

世人总在“张王李赵”的姓氏更迭与“六道三途”的轮回泥淖中沉浮,寒山却以“生死往来多少劫”的禅心观照,将清明追思的个体记忆推至无垠时空。姓氏如朝露般易逝,六道似蛛网缠缚,那些执着于宗族传承的香火、计较于现世得失的悲欣,在寒山笔下皆成“东西南北是谁家”的诘问。这诘问不是虚无的叹息,而是穿透“权时姓”幻相的利剑——当我们在清明细数族谱时,寒山提醒我们:生命的本质不在血脉延续的表象,而在“主人不了绝”的心性迷失。所谓“迁谢逐迷邪”,恰是众生将无常误作永恒、以苦为乐的颠倒。

而寒岩深处的隐者,却在“千仞岩峦”与“万重溪涧”中证得另一重生命境界。桦木为冠、布裘藜杖的寒山,以“沿流步”“绕山回”的日常行履,将庄子“与物为春”的逍遥化作禅者的当下。

“自觉浮生幻化事”不是消极的遁世,而是勘破“蒸豚揾蒜酱”的贪欲后,于云烟深处重建的生命秩序。当世人沉迷于舌尖滋味与身后哀荣,他却以“怜底众生病”的悲心,看透口腹之欲背后的杀业流转。天台山的石楼台不是避世的堡垒,而是照见“浮生若灯尽”的镜台,让“逍遥快乐”从对物质的剥离转向心性的澄明。

世人执着于“逐迷邪”时,寒山在溪涧木屐的踢踏声里听见“石田耕稻”的禅机;家族沉溺于“迁谢”哀思时,他在“东西南北”的无住中参透“生死劫”的平等。“逍遥快乐实善哉”绝非享乐主义的狂欢,而是如加里·斯奈德译介寒山诗时体悟的“山河在”——将个体生命嵌入天地的永恒律动,让清明祭扫的烟灰与寒岩的云雾,共同化作“云路烟深绝客来”的究竟归宿。

这种生命的安顿,既非儒家的慎终追远,亦非道家的齐物养生,而是禅者“于念离念”的超越:当“桦巾木屐”的苦行僧看破“浮生幻化”,清明雨不仅仅是悼亡的泪,更是浇灌心莲的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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