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里珐琅彩已经凤毛麟角了,这个花瓶是用珐琅彩画的界画,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界画就是画建筑的画,因为用界尺画直线,所以叫界画。界尺是一种有凹槽的尺,并不是打手板的戒尺。比如宋徽宗的《瑞鹤图》,还有《清明上河图》都有界画的元素。
纯界画比较少,比如最有名的是清朝的袁江袁耀,两个界画画家。这画的是骊山,在遥远深山里,有个巨大的宫殿,有种赛博朋克的感觉。
这个瓶子上也是描绘建筑的界画。我们先说一下器形,这个收藏者台北故宫,他们认为这瓶子是胆瓶,叫它“珐琅彩龙舟图胆瓶”。
前两集我们讲过胆瓶,它的要素是“状如悬胆”,比如这个宋朝的胆瓶,清朝的胆瓶,都有个下垂的腹部。但这件珐琅彩瓶并没有腹部下垂的感觉,所以它能不能叫胆瓶,还有的商量。
以前我们讲过,不知道一个瓶子叫什么,就称之为直颈瓶或者长颈瓶。比如北京故宫也有个珐琅彩瓶子,器形是一样的。北京故宫就叫它直颈瓶,全名是“胭脂紫轧道珐琅彩直颈瓶”,我觉得这个叫法更严谨。
画面叫龙舟竞渡,是一个三段式的构图,这画法玩的最好的是倪云林,倪瓒。花瓶也是这结构,前景是楼台殿阁,中间是开阔的水面,江上有龙舟,远景是江对岸的远山。
瓶颈有应景的题诗“仙楼绮阁环瀛汉,凤艑龙舸绕翠流”,两个闲章,“山高”“水长”,要和前面的引首章“寿如”连起来读,就是“寿如山高水长”。
底款是“乾隆年制”,宋椠体,说是宋朝的刻书的字体,还有说这是秦桧发明的,并没有,宋体字其实是明代才出现的。这不是青花,用珐琅彩特有的蓝颜料写的,叫料款,另外还有红色的底款。
刚才那个直颈瓶,底款也是蓝色料款的乾隆年制,但是小篆体,比较少见。这个编号是资字号,资料的意思,因为这是碎片粘起来的,这面看有明显的修复痕迹。北京故宫里文物有三种编号,新和故,49年以前和以后进宫的,还有个书字号,用在书籍档案上。另外还资字号和标本的标字号,这些不算正式的文物,只能做研究用。
珐琅彩瓷器的胎是在景德镇烧的,然后运到北京,由内务府的工匠绘画,所以他们是有机会参考宫里的收藏的古画的。台北故宫出的书里说这瓶子上的画面取材自元王振鹏画的《金明夺锦图卷》。这画好几幅,北京天津台北都有,画的是宋徽宗办龙舟比赛的故事。
这画精彩的部分是这个拱桥和附近聚集的龙舟,应该在等待比赛开始,但是花瓶上并没有画这个场面。而且这画里所有的人都是男性,尤其是宝津之楼的门口,站着文武百官,好多人,乌涣乌涣的,应该在等宋徽宗的出现。所以这画就是一种宏大叙事,“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歌功颂德,政治性的场面。
再看花瓶正好反过来,楼台上很安静,只有三个人,一个小姐两个丫鬟,都是女性。顺着她们的视线,看江上的船,有意思了,哪里是龙舟竞渡?竞渡怎么可能相向而行?
一艘是龙船,另一艘船头是凤凰,从来没见过凤头船。龙凤就要相遇了,大概在暗示女生的心理,“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是一种浪漫,或者女性为主体的叙事。
所以这瓶子的画面和那幅元画没啥关系,可能是参考了另外一幅画,这画在北京故宫,也是画的龙舟竞渡。
两个画面构图如出一辙,都是平远法,都有江对岸远山,但是元代的画就没有画出远山。楼台的构成也很像,都有这种重檐攒顶歇山的造型。
这画面也是个女性主导,画很小,30厘米见方,但画了许多人,都是女性。不但楼里是女性,甚至划船的水手也都是女生。找到好半天,终于在船的最高层发现惟一一个男性,有种御弟哥哥到了女儿国的感觉。
再看这哥们穿了个明朝的官服,从帽子能看出来,明朝是短帽翅,宋朝的长帽翅,唐朝是软帽翅。所以这画不会早于明代,那旁边的题签“李昭道龙舟竞渡”就是错的,李昭道是李林甫的堂哥,唐朝人,时间不对。
再看印章,左上有个宋徽宗双龙印,假的,上面中间的“宣德之宝”,也是假的。右边那个“项子京家珍藏”,这个大家可能有印象,明代的大收藏家,几乎所有的好点的古画都有他的印章,包括那幅元代画。然后我和很悲伤地在右下角发现了另一印章“虚斋审定名迹”。
虚斋是庞元济,他是晚清到民国的大收藏家,很可能他贴上去的李昭道的题签,然后盖上审定印,而且他审错了。另外这也说明这画是收藏在民间的。左边还有个印 “太仓毕氏”什么,可能毕沅,乾隆时人,说明那时画也不在宫里。
我又看了一下这画的故宫编号,是新字号,坐实了,就是49年以后进宫的。也就是说,乾隆时画这个珐琅彩花瓶的工匠,并没有见过这幅画。两个画面很像,只是巧合,并没有师承关系。但这几个作品都挺好玩,所以就随便说说。
抄我文章者,虽远必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