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走得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天凌晨,奶奶起夜的时候,还看见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鼻息平稳。等天亮了,她伸手去推了推他,才发现人已经没了。

村里人说,这是福相,睡着走的,不遭罪,也不拖累人。

爸爸和几个叔伯连夜张罗,把灵堂搭在堂屋里,桌子上摆着爷爷生前的老照片,香火不断,白布绕满整个院子,哭声此起彼伏。亲戚们陆续赶来,磕头的磕头,烧纸的烧纸,按着老规矩办事。

奶奶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眼睛红红的,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时不时看看灵堂里,像是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实。

到了傍晚,天刚擦黑,院子里忽然进来一个人。

那人个子不高,背着个灰扑扑的帆布包,衣服旧但干净,头发有点乱,骑着辆老式的二八自行车。他进门的时候,大家都下意识地停了一下,目光投向他。

“谁家的亲戚啊?”有人小声嘀咕。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灵堂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又朝爷爷的遗像深深看了一眼。

烧纸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眶微微发红,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大家面面相觑,奶奶原本呆坐着,看到这人,忽然间,整个人都绷不住了,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是你啊……”她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哭腔。



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开口,但最后只是朝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院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跨上自行车,骑着车,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人是谁啊?”二叔皱着眉问。

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过了半天,才哽咽着说:“……是你爷爷的徒弟。”

大家都愣了一下。

爷爷年轻时候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手艺极好,做的桌椅、床柜结实又耐用,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家结婚、生娃,都会请他做嫁妆、婴儿床。年轻时候,他带过几个徒弟,但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大家不愿学这门手艺了,徒弟也就渐渐少了。

这个人,是他带的最后一个徒弟,叫李强。

奶奶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颤:“你爷爷当初最疼他,说他学得快,手巧,以后肯定能当个好木匠。可他家里穷,后来出去打工了,几年没消息……你爷爷念叨了好久,后来也就不提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小时候,家里确实有个学徒,黑瘦黑瘦的,喊爷爷“师父”喊得可亲。只是后来,这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谁也没再见过。

“没想到他还记得师父……”奶奶低声喃喃道。

村里人听着,也有些唏嘘。

第二天一早,爷爷出殡,家里人忙着送葬,谁也没再提那个陌生人。

直到三天后,奶奶早起去院子里,忽然发现,爷爷的小木工房门开了。

她有些愣神,慢慢走过去,推开门一看,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

爷爷生前最喜欢的一张老式八仙桌,前些年腿有点松动,一直没来得及修,奶奶念叨了好几次。可这会儿,那桌子已经被修好了,桌腿紧紧地嵌回了原来的位置,连裂缝都仔细地补好,打了蜡,看起来像是崭新的一样。

旁边的木屑还没完全扫干净,屋子里隐约留着一点木头的清香。

奶奶站在门口,轻轻地抚摸着那张桌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她知道,是那个人回来了。哪怕师父已经不在了,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情。

“你爷爷走得安慰了……”她喃喃自语,泪水浸湿了手上的衣袖。

村里人听说这事,也都唏嘘不已。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徒弟,走了这么多年,还是惦记着师父的恩情。

可李强再也没回来过,村里人也没再见过他。有人说,他可能已经在外头成家立业了,有人说,他可能是怕师母难过,不愿再见她。

但无论如何,那张修好的桌子,成了奶奶最珍贵的东西。每次她擦桌子的时候,都会轻轻地抚摸着那道修补的痕迹,眼神温柔,仿佛还能透过木头,看见当年那个年轻的徒弟,跟在爷爷身后,学着打磨、雕刻的样子。

而爷爷的遗像,就挂在堂屋正中,仿佛也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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