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焦One(dingjiaoone)原创
作者 | 苏琦
编辑 | 魏佳
在四川成都跑外卖三四年,张兴伟最严重的一次受伤发生在去年夏天。
那是一个暴雨天,张兴伟去一家商场的负一层取餐,雨水顺着往来人群的雨衣、雨伞淌到了地面瓷砖上,即使那个地方他已经跑过二十多趟,还是滑倒了。当时他一只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拎着外卖,没有任何支撑,身体就这么直直地摔了下去。
摔倒后的第一时间他只是觉得膝盖有点疼,当时正值订单量多的中午,是一天中最赚钱的时候,他来不及多想,忍着痛送完了后面的十几个订单。等忙完他刚想坐下休息一会,却发现膝盖肿胀,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他和站长报备后,赶忙叫上朋友搀扶他去了医院检查,医生告知当天就得动骨折手术。躺在病床上,他仍在反复盘算医药费账单和自己必须停工的时间。
他的经历并不是个例。根据各大平台财报以及人社部的统计,2024年,两个主要的外卖平台,美团平台骑手已达745万人,饿了么活跃骑手超400万人,还有大量的同城闪送骑手。如此看来,即使减去只是偶尔送外卖或者短时间就离职的骑手,这一群体的总体数量也接近千万级。
和张兴伟一样,骑手给无数人的生活提供了便利,也托起了自己的家庭。当意外猝然降临,谁能为他们撑起一张“安全网”?
术后第二天,张兴伟从站长口中得知了一个叫“新职伤”的新型工伤保险,“我没缴过这个保险啊?”他疑惑地在自己的骑手App上提交了赔付申请。在等待赔付的过程中,张兴伟一度怀疑这个保险到底有没有用,站长告诉他,平台每一单都已经为骑手缴费了。当医疗费报销和几万元的伤残补助金到账的那一刻,这个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2022年开始,600多万像张兴伟一样的美团骑手都有了一份由平台缴费的“工伤保险”,兜住了他们风吹日晒的风险。
收入体面、灵活自由的“兜底”工作
“外卖骑手”,是一份不需要高学历、高技术,但收入相对体面的职业。这些年,吸引着不少人加入。
美团研究院披露的数据显示,2024年全年,美团全国范围内高频骑手的月均收入在6650元至9344元之间。以由熟练骑手组成的乐跑骑手为例,这类骑手的月收入均值最高,在北上广深等高线城市可达11547元。
收入之外,骑手们更看重其灵活用工属性。「定焦One」从多位来自不同城市的骑手处了解到,外卖骑手这份工作容易上手、时间灵活、工作城市易于变更,符合他们的需要。
不少人把骑手当作过渡性职业,甚至仅仅是副业,鞠凌云就是其中一员。2020年前后,因为所在行业停摆,他把送外卖当作“全职”来做,一天平均工作8-10个小时。2023年,他转行跟着亲戚售卖旅游产品,但发现行情不如想象中好,又回来兼职跑外卖,赚点零花钱,同时寻找更适合的就业机会。
对于一些人来说,跑外卖是调节家庭收入的重要方式。广西人刘秋兰和丈夫一起在深圳打拼,他们有个还没上小学的孩子。2022年5月21日,是一个周末,刘秋兰开启了第一单外卖配送。当天,丈夫休息在家看孩子,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上岗。现在,她每天根据孩子幼儿园的上下学时间“插空跑单”,每天跑7个小时左右。
对她来说,做骑手时间自由,方便接送孩子上学,“虽然收入比老公少,但是工作时间比他更有弹性、强度也没他那么大,照顾家里的同时,还能赚点生活费。”
骑手还是不少人工作出现变动后的第一收入来源,使自己能够获得一定的缓冲空间。
陈国平是广东梅州人,在深圳做骑手已经四年多了,媳妇在老家带孩子。他原本干物业,丢了工作后,一家人断了收入来源。正发愁时,他选择先当骑手“应急”,现在一天能送六七十单,每月收入比干物业时还要多几千块。
不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者希望在大城市找机会的人,也会将骑手看成是闯荡大城市的“入场券”。
2022年夏天,陈贤斐从海南乐东到了省会海口做骑手,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到省会工作。凭借这份工作,她在省会闯荡了一阵,积累了一些本金和经验后,返回乐东老家种植哈密瓜,开启了小型创业之路。
骑手这个职业还有一个特点往往被人忽略,那就是“收入发放准时”,这对很多家庭来说非常重要。
叶强来自四川绵阳,家里有个3岁的孩子马上要上幼儿园。之前,他在广东跟着亲戚在工程项目上铺设电缆,每天爬上爬下,体力消耗大,他不怕吃苦,怕的是工资收入因为工程项目结款等问题压账期,“工资不到手,都不敢往老家打电话”。
前年回到四川之后,他在朋友的介绍下开始当骑手,跑全城配送,虽然也辛苦但是工资不拖也不积压,到手的收入和之前打工相差不大。本来他打算干半个月过渡一下,结果一直做到了现在。
一座城市的外卖骑手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带着不同的期望奔波在街头巷尾。这份工作,不仅让他们养活了自己和家人,也让他们在城市有了第一个落脚点。
从观望到信赖,外卖小哥们的“安全账”
尽管骑手这份工作门槛较低、收入稳定,且已经从“打零工”走向“职业化”,但很多骑手仍会面对一个潜在的担忧:工作中可能发生意外。这个群体需要贴合职业特征的保障。
说到保障,大部分人第一时间会想到社保。社保包含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几年前已并入医疗保险),但对于一部分骑手来说,因为主观意愿或客观条件,就业地的社保并不一定是他们当下时间的最优解。
赵耀之前做过公司销售代表,也创过业,后来因为生意不景气,2021年转行做外卖骑手。他的工作地点在北京,但一直希望攒够钱后回四川老家重新创业。是否在北京缴纳社保,让他陷入了纠结,“五险”中他最急需的是工伤保险,但工作地点和时间不固定,甚至多平台接单,按照传统方式没办法缴纳。
叶强则是给自己父母在老家缴纳了社保,老两口目前已经开始领退休金,有了一份保障。至于他自己,他认为生活中的意外太多,需要面临的风险也多,缴纳社保的动力不太大。他的一位同乡骑手也没有缴纳社保,原因是在农村老家已经参保了新农合、新农保,如果在大城市缴纳五险一金,就属于重复参保了。
对于骑手来说,他们深知这份工作会面临哪些风险,也希望能够得到保障,尤其是工伤保险。然而问题在于,传统社保中工伤保险并不适合工作灵活性极高的骑手们。
这个时候,一种更加合适的保障方式出现了。“职业伤害保障”(下称“新职伤”)是专为灵活就业人员而设的一种新型社会保险,由平台为劳动者参保及缴费。换句话说,新职伤就是骑手对口的“工伤保险”。
这份探索早在2022年7月就已经开始落地试点,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在北京、上海、四川、广东等7个省市进行了“新职伤”试点,两年多已经覆盖1000多万人,包括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快递员等新就业形态人员。其中美团是最大的首批试点平台之一,公开信息显示,美团已累计投入14亿元为600多万名骑手缴纳了新职伤保费,据了解,占到参保总人数的一大半。
起初,一些骑手并没有把这份保险当回事,直到他们遇到意外受伤时,才意识到这个保险是真的有用。
刘秋兰自己全额缴纳灵活就业的社保,此前对于新职伤这个险种,属于“听过但没在意”。而就在2024年10月,跑单两年的刘秋兰第一次受了伤,她与逆行的电瓶车相撞、磕破了脸。对方慌忙中报警,刘秋兰联系站长,被送医后脸上缝了十几针,医药费一共花了4000多元。
最终,警方判定对方主责、刘秋兰次责,对方赔偿了3000多元。在站长的指导下,她通过骑手App申报了新职伤,提交了就诊证明、事故鉴定书等材料后,剩下的1000多元都由新职伤报销并直接打到了卡上。她这才感受到“新职伤的帮助来得太及时”。
来自山东潍坊的骑手侯领山此前对新职伤有一种“备胎”心理,“有新职伤当然是好的,谁都不想受伤,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直到有一次,侯领山在送餐途中与机动车相撞,下巴上缝了五针,全身多处挫伤,医疗费要大几千元。报警之后,警方找到了逃逸的机动车,判定他与三方机动车为同等责任,医药费由对方赔偿一部分,新职伤兜底了3700多元。躺在床上休养的侯领山,意识到新职伤成了他以后送餐必备的“定心丸”。
目前,骑手们只要在试点省市内接单,平台都会自动为骑手缴费,骑手每开始一单就会有相应的保险,每单必保、每人必保,同时新职伤与骑手的商业保险如意外险之间是互补的关系,可以为骑手提供双重保障。
此外,新职伤能报销医疗费,还会根据实际情况提供数万元的伤残补助金及赔偿金,真金白银地为灵活就业群体提供意外风险兜底。
2023年的一个雨天,叶强在送餐途中遇到两名行人下出租车后违规跨越车道护栏。为躲避行人,他紧急刹车后摔倒在地,导致鼻骨骨折。最终交警判定两名行人需要承担70%的责任,叶强通过新职伤报销了剩余的部分,还收到了几万元的伤残赔付金。
安全有人兜底,才能干得更长久
曾经有一份骑手报告指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骑手工作年限两极分化,半年以下和两年以上的比例都很高。
一位站长分析,这一行里有大量的人因为不适合而退出,因而流动性很大,也有小部分人认同且需要骑手行业,愿意断断续续干上很久。对后者来说,新职伤为他们加了一层兜底保障。不少骑手表示,“安全有了兜底之后,更有干劲了”。
董建红已经做了6年骑手,去年10月,在高峰期因为着急送餐,下楼时一脚踏空崴了脚,到医院检查时才发现已经骨折。在站长的提醒下,董建红在骑手App上申报了新职伤赔付。
受伤后,董建红在家一躺就是三个月,越躺越着急。他家中经济压力大,有房贷和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老家还有老人要赡养。好在,今年3月董建红靠着新职伤领到了几万元的伤残补助金,才安心了一些。
脚伤刚恢复,董建红就回来继续跑单了。“骑手这份工作的现金流相对稳定,适合养家糊口,有了新职伤心里也更有底了”,他表示。
对于一些人来说,几年的骑手生涯已经让他们适应了一种“候鸟”般的新型生活方式——盛夏和隆冬等订单旺季在大城市送外卖,其余时间则返回老家打工或者照顾家人。一位跑单八九年的老骑手说,他认识好几个这样的骑手。
2023年12月,北京下了一场大雪,一位老家河北的骑手在路上滑倒导致骨折。临近春节母亲病重,他回到老家,边照顾生病的母亲边养伤。他计划等回到北京就申请新职伤,平台的客服时常联系他,让他有时间就要去办理劳动能力鉴定等,他准备母亲的病好一点就回北京,一是做鉴定,二是继续跑单赚钱。如果母亲有需要,就立刻回老家。
对东北小伙吕东轩来说,外卖这份工作本身也给他带来了很多意义。在来北京之前,他因为性格偏内向,不爱与人交流,一般都通过网络做远程兼职。现在做了全城配骑手,他去了北京很多地方,有豪宅别墅也有城中村;接触的订单也是形形色色,给小学生送过作业,也给醉酒中年人找过车,无形中锻炼了他跟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
在骑手群体中,新职伤已经是口口相传的兜底保险。「定焦One」在与骑手们聊天的过程中发现,一些骑手受伤后,从新职伤中获益,重返工作岗位或准备换城市当骑手时,都会将是否有新职伤作为考量因素之一。
新职伤经过两年多的试点,已经探索出很多可供复制的经验,试点省市既包括北京、上海、广东、江苏等发达省份,也包括四川、重庆、海南等经济水平居中的省份。不少骑手呼吁将新职伤推广到更多城市,“没有新职伤的城市我不跑”。
半年前,吕东轩曾在一次送单中摔倒骨折,在美团平台经办人员指引下报销了医疗费用,并拿到了数万元的伤残补助金。吕东轩说,身体恢复后,他仍然准备在北京或四川跑单,因为“这两个城市不仅有稳定的订单和收入,还有新职伤这份兜底的安心”。
新职伤试点作为“灵活就业社保探索第一步”,贴合灵活就业群体的特点,且已经得到了阶段性的成果,在新职伤的大范围复制上,政策层面也将更进一步。
近期,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部长王晓萍表示,新职伤试点两年多以来,参保人数已经超过了1000万人。“我们将在总结试点经验的基础上,通过完善费率等政策,从扩容省份、新增企业、拓宽行业等方面稳妥有序地扩大试点范围,准备将试点省份由7个增加到17个,并逐步推动在全国实施。”
从7省份试点到即将覆盖17省份,这项探索不仅承包了骑手们的“安全自由”,更折射出一个社会的进步——当灵活就业者不再因风险踌躇,当每一份努力都能被稳稳接住,他们终能跑得更远。
*题图及文中配图来源于《逆行人生》豆瓣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