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把辞职信放在总监办公室的桌上时,手指微微发抖。三十五岁,年薪六十万,创意总监的头衔,他用了十年时间爬到这个位置,现在却要亲手放弃这一切。

"你疯了?"总监老张推了推眼镜,"下个月就要升副总了,你这时候辞职?"

陈明摇摇头,目光越过办公室的玻璃墙,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连续三个月的加班,修改了二十七版的方案最终被客户一句话否决,昨夜他站在公司二十三楼的落地窗前,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想明白了,"陈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需要远离这里。"

一周后,陈明拖着两个行李箱站在了山脚下。这是他三年前偶然发现的地方,距离城市两小时车程,却仿佛另一个世界。半山腰有间废弃的护林员小屋,他通过朋友联系到村委会,以极低的价格租了下来。

小屋比想象中更破旧。木门歪斜,窗户玻璃碎了半边,墙角结着蛛网。陈明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他花了两天时间打扫,修补,去镇上买了最简单的家具。第三天清晨,他在虫鸣鸟叫中醒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山间的雾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陈明喃喃自语,这是他高中时背过的陶渊明的诗。现在,他终于可以亲身体验这种生活了。

最初的兴奋很快被现实冲淡。陈明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他买来的菜种子撒下去,不是被鸟啄食就是发不出芽;从村民那里买来的小鸡崽,一夜之间被黄鼠狼叼走两只;他尝试用山泉水煮饭,却怎么也掌握不好火候,要么夹生要么焦糊。

一个月后,陈明站在自己开垦的那片歪歪扭扭的菜地前,看着稀稀拉拉的几棵菜苗,突然笑出了声。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他想起自己辞职时幻想的那种"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诗意生活,现实却是一地鸡毛。

那天晚上,陈明翻开带来的《陶渊明集》,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重读那些熟悉的诗句。他突然意识到,陶渊明的"拙"并非真的笨拙,而是历经繁华后的返璞归真。而他陈明,一个连菜都种不好的都市白领,凭什么以为自己能一夜之间成为隐士?

第二天清晨,陈明决定去镇上买些实用的农书。下山的小路湿滑,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擦破了皮。坐在路边处理伤口时,他听见快门的声音。

"这张光影很棒。"一个女声说。

陈明抬头,看见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女孩。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眼睛亮得惊人。

"抱歉,没经过你同意就拍了。"女孩走近,从包里掏出创可贴,"给。"

陈明道谢接过。女孩在他旁边坐下,自我介绍叫林小雨,是自由摄影师,来山里采风。

"你住在这附近?"她问。

陈明指了指山腰的方向,"那边的小屋。"

林小雨眼睛一亮,"那个废弃的护林员小屋?你一个人?"

陈明点头,简单说了自己辞职隐居的事。出乎意料,林小雨没有表现出他预想中的惊讶或钦佩,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拍过不少这样的人,"她说,"城市待不下去,跑到山里寻找所谓的'本真'。大多数撑不过三个月。"

陈明感到一丝不悦,"你觉得我也是这样?"

林小雨笑了,"不知道。但你手上的伤和这身明显是城里买的'隐居装备',说明你还在学习阶段。"她站起身,"带我去看看你的隐居地?作为回报,我可以教你一些实用的野外生存技巧。"

陈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路上,林小雨告诉他,她父亲是生态学家,从小带她在野外考察,她对这些很熟悉。

到了小屋,林小雨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速食面包装上,嘴角微微上扬。陈明感到脸热。

"理想很丰满。"林小雨说,但没有嘲讽的意思。她走向陈明的小菜园,蹲下检查那些病恹恹的菜苗。

"土太硬了,没松好。肥料也不够。"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小本子,快速画了几张示意图,"这样改良一下,会好很多。"

那天下午,林小雨帮陈明重新规划了菜园,教他辨认几种可食用的野菜,甚至用简陋的厨具做了一顿像样的晚餐。陈明惊讶地发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女孩,懂得比他多得多。

"你为什么对这些这么了解?"吃饭时他问。

林小雨的表情黯淡了一瞬,"我父亲...他生前最后的愿望是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生态社区。我学这些,最初是为了帮他。"

陈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拍过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他们后来都怎样了?"

"有的回去了,有的找到了平衡。"林小雨放下筷子,"关键是他们明白了隐居不是逃避,而是另一种面对。"

夜深了,林小雨告辞去镇上旅馆。送她到路口时,陈明突然问:"你觉得我能坚持下去吗?"

月光下,林小雨的眼睛像两潭清水,"这不是坚持的问题,而是寻找的问题。陶渊明的诗好,不是因为他在山里,而是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回到小屋,陈明辗转难眠。他起身点上蜡烛,翻开笔记本。过去一个月,他试图模仿陶渊明的风格写诗,却总觉得矫揉造作。此刻,他决定写下真实的感受。

"第一棵菜苗死去时,

我梦见自己跪在水泥森林里,

向复印机祈祷。

月光是苍白的办公室灯光,

虫鸣是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

我惊醒,听见真正的月光,

穿过破窗,

抚摸我满是速食面味道的胡须。"

写完后,陈明读了一遍,又读一遍。这不是陶渊明,这是他自己的声音,笨拙却真实。

第二天一早,敲门声惊醒了陈明。开门看见林小雨,她背着行李,手里拿着两杯豆浆。

"旅馆太吵,"她自然地递过一杯,"介意我在你这儿借住几天吗?我可以教你更多生存技巧,顺便拍些照片。"

陈明接过豆浆,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突然明白,隐居不一定是孤独的。真正的远离,或许不是地理上的,而是心灵上的澄明。

"欢迎。"他侧身让路,山间的晨光洒在小屋门前,像铺了一条金色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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