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中,一个清瘦的身影骑着三轮车穿行在村巷。铁皮桶与空瓶罐的碰撞声,是这个清晨最清脆的闹铃。五十四岁的李迎库躬着身子整理废品时,没人能想到,正是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在二十余年间为村里百余位逝者守住了人生归途上最后的体面。

在陕西省西咸新区周陵街道新庄村,提起李迎库,村民们总要反复念叨三个画面:凌晨时分替意外离世的老人整理遗容的剪影,为摔伤孩童正骨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他推着废品车在夕阳中远去的背影。这个肢体四级残疾的汉子,在生死之间架起温暖的桥,用微光照亮着乡土社会最隐秘的角落。

逆境萌芽:残疾少年的生存之道

1971年出生的李迎库,早早便迎来了命运的判决。上小学时一次意外受伤,因家境贫寒未能及时医治,导致他落下终生肢体四级残疾。父亲在剧团唱戏的微薄收入难以支撑六口之家。这个本应奔跑嬉戏的少年,从此只能拖着微跛的左腿,在村头巷尾捡拾废品贴补家用。

一次偶然,李迎库在拾荒途中偶遇村中捏骨老人为受伤孩童正骨。他连续半月蹲守观察,最终以帮忙打下手的诚意打动老人,开启正骨技艺传承。再后来,村里负责红白事的长辈见他为人诚恳,便常叫他一起为去世老人入殓。李迎库虽身有残疾,但总觉得受到村中长辈太多照顾,从不觉得“送老人最后一程”这件事有什么忌讳。从此以后,村里的白事上,总能见到他的身影。

长大成人后,李迎库依然靠捡拾废品为生,一直未成家的他在送走父母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生活虽然清苦,但他的内心却温暖充实。村里无论是大人扭伤还是小孩脱臼,他都热心为伤者进行正骨、复位治疗,除了需要用到跌打损伤药的情况会收一些药费外,其余一律分文不取。每每为村里老人入殓,面对逝者家人掏出的“白包”,他也总是摆摆手礼貌谢绝。“能给乡亲们帮上忙,比自己吃饱饭还舒坦。”



生命摆渡人:让每个灵魂体面谢幕

“老李,三叔走了。”2025年1月的一天,李迎库刚接到电话便放下手中的废品,他披上外套便立即动身。冬日清冷的日光中,他的身影在悠长的村道上踉跄却坚定。推开王家院门时,手足无措的家属们如同见到定心骨——毕竟二十年多来,村里每个生命的终章都由他执笔。

李迎库的仪式庄严得近乎神圣。他先向遗体三鞠躬,再用剪刀细细地剪开老人的衣服,随后取出崭新的白毛巾,浸入温水前总要试三次水温。“活人怕烫,走的人也经不起冷热。”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当毛巾轻轻抚过逝者面庞时,家属们常会恍惚:这个男人替亲人擦拭的动作,温柔得像在照顾熟睡的婴儿。

穿衣环节最能见真章。他总要将寿衣在自己臂弯里焐热,说是“不能让老人家穿冷衣裳上路”。每当家属发现这个细节时,灵堂里总会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待一切准备就绪,他会与帮忙的村民一起,将逝者安放在堂屋的灵床上,并悉心地指导逝者家属守灵、成服、奠酒等传统礼仪,确保整个丧葬过程庄重得体。

乡野仁心:废品车上的流动诊所

“老李,老岳叔腰扭伤了!”暮色里,李迎库正费力捆扎最后一摞废品,听到喊声他浑身一震,未来得及系紧的绳结从指间滑落,瘸着腿就往村口奔去。这个幼时便落下残疾的汉子,多年来最听不得旁人喊疼。左腿的旧伤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祟,让他比别人更知道痛的滋味。

他的“诊疗室”从来不分地点——有时在村头路口,有时在谁家的土炕沿边。二十余年间,经他“土办法”治疗的老乡多达400余人。某个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叔,快!我爸腰快断了,疼得不行……”门外传来老李儿子带着哭腔的呼喊。李迎库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利索地套上衣裤。夜风像刀片一样划过他粗糙的面庞,他缩着脖子往老李家赶,左手不自觉地揉着自己那条使不上力的左腿——这天气,旧伤又该犯了。

最让村民动容的,是他那个如百宝箱般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跌打药酒、绷带,还有包了浆的铜质拔罐器。有次给外村人治伤,人家硬塞给他五十元,李迎库一直追到村口退还。后来他再给人正骨复位就提前说:“正骨不收钱,要收就收废品。”

2024年6月,低保金打进了李迎库的存折,生活终于有了保障。李迎库还是坚持每天清晨走出家门收废品。有后生劝他,这么多年给人正骨、帮老人入殓,也该收点“劳务费”了。他总摆摆手:“乡里乡亲的,能帮衬就帮衬。”



暮色四合时,废品车吱呀呀的声响漫过村巷。这个饱经风霜的男人,像棵被岁月压弯却依然结果的老树,用最朴素的善意守护着生死的尊严。他的故事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却让每个听过的人懂得:生命的价值不在于站立的高度,而在于俯身时的温度。在新庄村的记忆里,“李师傅”三个字,早已成为一束穿透苦难的光。

ad1 webp
ad2 webp
ad1 webp
ad2 we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