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九七
世间何事最堪嗟,
尽是三途造罪楂。
不学白云岩下客,
一条寒衲是生涯。
秋到任他林落叶,
春来从你树开花。
三界横眠闲无事,
明月清风是我家。
这世间最该叹息的是什么?无非是众生造下恶业,终将堕入三途受苦。我不愿效仿那些隐居山林、以白云为伴的隐士,只需一件御寒的僧袍便是我一生的寄托。秋天任凭林中落叶纷飞,春天随它树上百花绽放;超脱三界束缚,自在安眠无牵挂,明月清风相伴之处,便是我的归宿。
这首诗,值得反复吟咏,乃至于参究。
寒山这首禅诗以通透的禅悟层层击破世俗迷障,开篇直指众生沉溺三途造业的荒诞轮回。"不学白云岩下客"正是对形式主义修行的彻底否定——那些隐居山林、以白云为伴的隐士看似超脱,实则仍困于"隐者"身份相与山水执着相。
此句表面否定隐士避世形式,实则破除修行者"隐/显""净/染"的二元分别。正如看话禅强调"疑情起处即工夫",当参究"何为白云岩下客"时,须超越对"隐士"概念的思维联想——既非否定隐士修行,亦非肯定世俗沉沦,而是如《坛经》"佛法在世间"所示,直指"搬柴运水皆是道"的平常心。禅宗公案中赵州"吃茶去"的机锋,正与此句"不学"背后的"无学之智"相通。
寒山选择"一条寒衲"的至简生活,既破除物质层面的华服美饰之相,更消解了修行者标榜清高的身份相,将禅宗"破一切相"的智慧浓缩于一袭粗布僧衣,正如其诗作中"松风清飒飒"般自然流露的质朴。
寒衲作为修行者的外在标识,在此被转化为破相的媒介。看话禅要求参究者"将注意力集中于话头不散乱",当反复参"寒衲何为"时:首在破衣相。既非执粗布为圣衣,亦非以华服为秽物,如庞居士"饥来吃饭困来眠"的日用禅。 再破身份相。寒衲不成为"我是修行者"的标签,恰如临济义玄"孤峰顶上无出身之路"的绝对境。进而破取舍相。超越"简朴/奢侈"的二元对立,如洞山良价"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的圆融观。
"秋到任他林落叶,春来从你树开花"的任运之境,在寒山诗歌体系中可与其"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的意象互参。这种对自然节律的全然接纳,既不同于王籍"鸟鸣山更幽"的刻意营造,也超越太上隐者"寒尽不知年"的淡漠疏离,而是以"独步石可用,孤吟藤好攀"的当下真实,将《坛经》"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的禅机化作触手可及的生活禅。
当诗人吟出"三界横眠闲无事",其精神境界已突破欲界、色界、无色界的空间桎梏,正如其诗作中"明月清风是我家"的意象,将《信心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的玄理具象为可感可知的生命状态。这般心闲自在的安顿,恰似"猿啼畅道内,虎啸出人间"的动静相生,在看似矛盾的张力中证得"八风吹不动"的清净本心。
此句可视为参究的话头,参究时须打破"家"的空间相与"我"的主体相: "三界横眠"消解欲界、色界、无色界的空间执着,如《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以此打破空间相。明月非照我之月,清风非拂我之风,如船子德诚"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的绝待境。在此,主客双泯。相应"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揭示明月即本心,参透此句即证"山河大地是如来"的华严境界,即事而真。
看话禅,首在起疑情。 对"白云岩下客为何不可学"生起根本疑问,阻断逻辑思维。将"明月清风是我家"作为活句参话头,如磨镜般持续参究。当秋叶春花、三界寒衲皆成"大用现前"时,方知"明珠元在我心头"的本地风光。
此诗参究过程中,寒山以诗为禅,将看话禅"不立文字,不离文字"的宗旨,化作"春来任你树开花"的生机禅意,恰如大慧宗杲所言"如击石火,似闪电光",在疑情爆破的刹那,照见"明月清风"即是"本来面目"的绝待真如。
好,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