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50年前的老同学约我去江西婺源看油菜花。我惊愕：油菜花就那么好看吗？没想到，老同学扔过来一句：“在乎山水之间也！”让我不得不收回先前的反问：是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油菜花是金山银山的一部分，更何况从山东到江西的一路自驾，就是穿行于山水之间，领略一下长达一千公里的沿途风景，岂不是千里快哉风，其乐何哉！
△这是江西省婺源县江岭景区的油菜花田（3月19日摄）。新华社记者 万象 摄
果然，车出济南，过泰安仰望岱岳之尊，经曲阜思念先圣懿德，出枣庄遥望大运河在苏鲁交界的韩庄大闸以雪浪花的优美姿态接棒交替，古城徐州以其独具特色的贾汪温泉向我们招手致意，紧接着安徽宿州埇桥的符离集扒鸡、蚌埠淮河远处的鱼跃锦鲤、黄山热情洋溢的迎客松……一一向我们送来热情洋溢的笑脸。车过滁州，老同学像是突然想起了欧阳修，情不自禁地背诵起了《醉翁亭记》的全文。先生之背诵，抑扬顿挫，饱蘸激情，我不由得为此击节点赞。先生吟罢，又说：你看欧阳修活得多潇洒，“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先生说的是，我知道他不喝酒，不吸烟，对于喝酒，甚至对于所遭受的坎坷，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眼前的一草一木，一鸟一鱼，一山一景而已。明白人的胸怀，才能这般的豁达、豪放、轻松。有了这样的情怀，人才能正确对待名利、身价，才会坦坦荡荡，行为不逾矩，内心不痛苦。先生正是在规范自己的道德行为，朝着欧阳修热爱大自然的追求行进。
欧阳修是有大胸怀的政治家，他不仅对世事始终都看得很开，对自身的要求也不乱方寸，“在乎山水之间也”这句话，是他松弛感的来源，也是他乐而为之的一种健康心态。
山水之间，包括田园草林沙等，是大自然对人类的赠与，是万物对地球的厚爱，“在乎山水之间”，亲近大自然，拥抱大自然，是人类崇高品德的体现，是宽广胸襟提升和扩充的一条路径。明代剧作家汤显祖在他的《牡丹亭·惊梦》中，就曾叹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走进抚州市临川区的汤显祖纪念馆，立即被临川先生的这段充满哲理的戏文吸引住了。我想，这段吟诵，很可能就是临川先生的亲身体会。他从南京礼部观政到遂昌县令的“体制内”人士，到早早地退居乡里，也正是他爱上了大自然的天然丽质。这段唱词，足以让我们更加懂得“在乎山水之间也”的重大现实意义。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金山银山是供人类享受的公共资源，发展文旅产业，既是活跃当下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内容，也是满足人民群众物质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大自然是有天性的，它不以尧存，不以桀亡，但却希望人类按照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扶持之，培养之。江西婺源的油菜花，就是这样一个物种。当我们登上婺源篁岭最高峰俯视那层层叠叠的金黄色花海时，漂亮的景色真的让人产生一种总想把自己抱起来，掷投于其中的感觉。太美了，宇宙间的万事万物，从来都是表现在它的形态色泽或者音响声韵之中的，是事物“道”的体现，有道之文依据自然规律演绎而成，而那些自以为是、不懂装懂的所谓“专家”，违背自然规律弄出来的“景”，不仅蹩脚碍眼，而且破坏环境，扰乱人心，大自然是不买账的。“在乎山水之间”，就要尊重山水田园草林沙的本性，依律行事，照章导引。
沿赣江堤岸行走，不远处就是被“一介书生”王勃唱绝了的滕王阁。一位26岁的年轻人，怎么就能文不加点、挥笔而就，写成如此动人心魄的《滕王阁序》呢？说到底，还是作者从内心深处理解了滕王阁，理解了滕王阁在大自然中的地位，所以才能动心行文，写出自己内心深处滕王阁在山水之间的位置和作用，从第一句起，就竹筒倒豆般徐徐道来，活化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等物候天象，自然景观，人文背景。在王勃眼里，自然界的日月山川，龙凤虎豹，云霞草木，都有文采，所谓有道之文，大多源于万物的文采，“在乎山水之间”，就是尊重道心，取法文采。走了一趟江南，让我更加热爱山水之间、大好河山。
（作者系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作家）
作者：王树理
文字编辑：杨雪
新媒体编辑：莫愁
审核：李木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