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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 第 13 期

《济宁看点•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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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王良 · 赵鹤翔 · 李木生

按语:今年3月16日,李木生老师去曲阜尼山女的孔子书院看玉兰,又见诗人王良,归来时已经天黑,李老师路上就忆起与他与赵鹤翔老先生的一些交往以及与交往有关的诗文。今天整理出来,是记忆也是纪念。


李木生:《柔肠的王良与他寂寞的 <午夜列车> 》

王良总好骑个单车离开曲阜城转来悠去,将自已扔进无人的旷野里,只有古树认识他,只有阳光知道他。

王良总爱剃光了头,将一张黑黝黝的脸冷冷地面对世界,像一个被生活窘迫得无路可走的农民。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当下中国十分稀缺的诗人。

当然,他的那部诗集《午夜列车》——泰山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也是寂寞的,寂寞到连一篇深刻的评论也没有。出版时搅动得那圈涟渏,也早已归于平静、甚至被忘却。瓦釜雷鸣的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但是,我知道他冷冷的外表下,有一颗热得烫人的心。他的那双从不妩媚的眼睛(不知他对他所爱的女人是否也如此),正越过世俗的洪潮,看穿着这个世界的嘴脸。他住在曲阜的乡间,却拥有着数千册中外最好的书,关键是他能够沉浸于书林之中,并在林深处开辟出、或者说用自已的双脚踩出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来。这条小路,比那些轰轰烈烈的阳关大道有价值得多。不用多少年,当那些阳关大道化为泡影的时候,王良的羊肠小道则会执拗地伸向远方。他会在深夜里,听到书架上那些作者留下的“关于命运的追问”,会像盲人的手杖一样,“嗒嗒 嗒嗒 响彻广漠的夜晚”。

我会偶尔想念起他。想念起他,就去书橱里拿出《午夜列车》翻翻,每次翻都会被感动。诗中的场景、形象、思想,尤其是情感,就会被一个“真”字塑造成强大的生命,与你偕行。不用说话,两颗心正在一起跳动不息。

诗集的扉页上印有一句诗:“思,是生命的柔肠,人生的慈悲。”这句诗来自诗集中的《渡口》,里面还有这样的话:“缀满星星的天空/如一个凄美的祭坛/前世的泪水/浇灌今生的花朵。”他绝不无病呻吟,也不为诗而诗,他的心就是一个火山口,非到压力不可抑制,就沉默如哑。诗集中的六十首诗,就有三十七处噙着泪水。这个有着柔肠与慈悲的铁汉,曾经经历过丧子失师之痛,还有“严杀尽兮弃原野”的国殇。面对“被钟鸣鼎食豪华奢侈的时代/所抛弃所鄙视所侮辱所踏践/的岁月”,他“泪水盈眶”。他的那首《大雪》所具有的分量,让多少供在殿堂中车载斗量的所谓的诗,瞬时成为垃圾,“你想出一本诗集/却被一颗贪婪的子弹击中命门”,而王良的那滴“流不出的眼泪”也就晃动至今。那“一滴泪如一颗流星挂在子夜的钟摆上”的“泫然欲滴”,是他对于“翅膀上的春天”地召唤与渴望。《五月阳光下》,则是“冒火的眼睛/烧干了泪水”。为什么?因为连布谷鸟都发出着“急促的哀鸣”。2017年11月20日,“我的脸上还是流满了泪水”,那是他永远地送走儿子的日子——虽然他会千百次地望着书架上儿子的微笑,却还是会在梦中听得见儿子痛苦的哭喊。

但愿他的泪水不再孤独。

我还是在灯光下,一页一页地翻读《午夜列车》。我清楚地看见王良正在收拾起“碎裂一地的泪水”,一个人孤勇地前行。“我不寄希望于天堂/我能做的 就是通过我/热烈地拥抱这个残缺的世界/让你——在我的身上复活”(《五月十九日》),他既是写给儿子,也是写给这个世界。

2024年1月28日星期日晚写于方圆垦荒斋


王良:《贫困的生活养育了你——给木生先生》

贫困的生活养育了你

旺盛的 持久不衰的爱欲

一棵草 一朵花 一片雪

都点燃你眼睛里的火苗

那只冬荷被寒风修理了她的娇艳

却不能修理她挺立于冰雪之上的孤傲

她的十七个空空的莲房 既是

被风霜雪剑刺穿的伤口

也是望向漫漫冬夜尽头的眼睛

你是被贫困的生活养大的

你是在精神贫困的暗夜蹒跚学步的

——儿子! 在贫困的苦涩里

品味着甘甜 在乏味的丰饶中

想往雄健的翅膀 贫困养大的

儿子的热望 与繁文缛节的

餐桌上谈论人生的人

犹如火遇见冰

天地苍茫中 你看见午夜的

阳光 在现实的大地上

走进历史的废墟 在阴沉的

瓦砾的幽光里 听见探索真相的

脚步 从殉道者低矮的墓碑上

走向远方

怀着对一朵棉花的感恩之情

走向残阳如血的山河

心中生长的文字 饱含

血与泪的热烈 你见识一个个人

路过一条条路 总有你

没见识过的人性与没跌落进去的

暗坑 没有敌人的人

可能会成为别人的敌人

在白鹡鸰和黄莺

花开花落中声声婉转的春天

漫长的历史阴影里

埋伏着言语的杀手

行走在历史记忆的关隘

眺望着星海里的孤帆

要当心——

从阴暗的坑洞里飞出的

堂皇的——脏弹

——不要 缩回

你的手 贫困养育的儿子

不会收回拥抱生活的臂膀!

2022 5 2夜


赵鹤翔:《并蒂莲花:给王良与木生》

我省重要的评论家赵鹤翔老先生读过王良的这首诗后,在微信中对李木生说:“王良为你歌诗,情切感人,意象鲜明,寄情深邃。少见佳作!”赵老还为些专门写下一首诗:《并蒂莲花:给王良与木生》——

不着急互赏粉滟

当莲子被鸟雀啄尽

心眼却谁都不离注视

一根打狗棍子

咱兄弟俩用

狗咬你你用

狗咬我我用

两条狗一起上

咱就喀嚓两断

有动听的交响

我割掉一只耳快递给你

2022、5、30晨

赵老写下这首诗的当年的11月8日,竟驾鹤西去,享年89岁。正是疫情防控的严峻时期,我还是前往兖州殡仪馆为赵老送行,并写下了《追念赵鹤翔先生》一文。


李木生:《追念赵鹤翔先生》

10日一早,于零星的小雨中去兖州殡仪馆送赵鹤翔先生。鹤翔老的夫人鹿老师头天晚上劝我不要去殡仪馆,怕我回来还要隔离。我说一定要去,已经10个月不见赵老,想念得很。

我是沐浴罢才启程的,因为我知道鹤翔老是位特别爱干净的人。年届90,仍然一表非凡,一米八几的大个,直着腰身,浑身清爽,一对眼睛粼粼着深邃的光亮。他又是一位表里如一的人,有着明亮而洁净的精神,在沧桑里熬过煎过,只是那爿热忱的情怀不改。

送行的人群里,当然是文学艺术界的人士居多。不少文友戴着“孝”字的袖箍,流露着失去他的悲慽。最后排成一列向他作最后告别的时候,有一个人竟然逸出队列扑通跪倒,向着赵老磕了几个头才起身向前,却又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赵老识才又慈悲,力所能及地帮助过无数的人,尤其在被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兖州。办刊物,举行文学培训班,推荐作品,书写评论——做人梯是他一生的重要写照。爱,是他生命的主流,永不枯涸,正如他的诗《告别威尼斯》的告白:“来到这里/满眼都是船,都是桥/为了让人/过去——//我的双脚踩在这边/我的双手扶在那岸/让我爱的、爱我的/从我的老腰上过去。”

本来,他的三卷本文集就要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没能看到新书,一定出乎他的意料,并成为他难以弥缝的遗憾。但他又是通达无碍的,90年的风雨中,什么样的苦与罪没受过,甚至对于生死,他也已经通透看开。况且,他更会自信,自信自已的笔下,一定能够有长存不老的文字。就在前不久,我还阅读过他的《女性的手》,并给文友们相约:要向赵老那样理解、欣赏、热爱、感恩并赞美女性。他说女性的手——“为生命谱写着神圣壮美的交响诗”、“是‘卑微’中的神圣,平凡中的伟大”、“是执干戈以卫社稷的手”、“是巧夺天工的手”,闪烁着“母性神圣,女性柔美”。

有10个月不曾见赵老,其实我们的认识与相见也仅有10个月。今年1月16日,在济南省散文学会的一个活动上,我们正好坐位相邻。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就是这个样子吧?但想不到他会用李白《与韩荆州书》中的两句话给我,我哪里能够承当得起?但是那种因为文字而早已心灵相知相通的情谊,却是滚烫的。活动完毕,意犹未尽,又在一起吃中午饭,真是相谈甚欢,全没有丝毫的生疏与隔阂。分别当然是都有着不舍,好在知道而且相信必然后会有期!郑重地加了微信之后,他让我先上车,说我的路途远。我哪里肯,他是长我20岁的长者、老师,我在冷风里扶他的上车并目送他的远去,期待着再次的见面与交心。

分别的十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微信的交流。无话不谈,直抒胸臆,好似一起喝着茶海阔天空,甚至包括无所顾忌的骂人(多是微山湖区百姓的骂人话,他曾在此长时间地劳动锻炼过),更多的还是谈文学,包括他对我直接的批评。比如他批评我有的诗直白“读了你的诗,散文化强了,明白晓扬了。诗要藏,要蕴贮,要由读者参与二度再造最终完成”;再比如,“《圆明园》一文拜读了一一气韵贯通不够酣畅。文起端由莫名,文的‘兴’缘何?缺细腻黏稠笔墨”。当然,更多的是鼓励,大多结合具体的诗与文展开讨论。如“你的那棵草写出了生命意识的抗争和适应,这是真正大文学”;对《民间布衣志》书稿,他说“你的文字是雕像,死者已端坐,未亡人待抬进”,“你的优势在于步履的辽阔和阅历阅世阅人的广、众、深”;对《唐朝,那朵自由之花》,他说:“我爱你的语言之美胜过一切!这也是我的文学之癖。你笔下的薛涛活了,清峻通脱,灵秀丽质……你愿做成都的一丛竹去陪她的情怀很美!”也有关于大文学的“概论”式讨论,这样的时候赵老总能直击本质——“我认为:对历史上的任河一位作家,都存在返观和再认识的问题”;“东方神秘主义的幽幻曼妙之门,生死冥灵在空灵的魂魄捕捉,大约都是生死之路上的朦朦胧遐思吧?清朗明丽就不值钱了不是?你以为呢?它不是新闻和哲学,它是作家的意象生命汁液制造的魂灵一一死魂灵,活魂灵”。

也有对于文学现象的独立认知。如对张炜的长诗《铁与绸》,赵老亦有独立的解读:“鉄是丑恶的强权,绸是善良的柔美本真。鉄与绸的对立统一,远处它们存在于古希腊岩洞的壁画里石雕里。近处 ,我们依稀仍然可以看到一一齐长城与石磊里的白骨叠挤与深闺帷幔中女人们的婉约清泪。”

还有对具体文学事情地直接参与。5月2日诗人王良写成一首诗《贫困的生活养育了你——给木生兄》,结尾是“不要 缩回/你的手 贫困养育的儿子/不会收回拥抱生活的臂膀!”赵老读后,给我说:“王良为你歌诗,情切感人,意象鲜明,寄情深邃。少见佳作!”赵老更以诗人不老的情怀,写下《并蒂莲花:给王良与木生》——不着急互赏粉滟/当莲子被鸟雀啄尽/心眼却谁都不离注视/一根打狗棍子/咱兄弟俩用/狗咬你你用/狗咬我我用/两条狗一起上/咱就喀嚓两断//有动听的交响/我割掉一只耳快递给你2022、5、30晨”。

他在时代里有过长时间的坎坷。但他不改一个知识分子的本色,从百姓处找到自已语言的源泉,也汲取到生存的力量。他不恋机关,再大的机关也不恋,硬要转投清冷的编辑岗位。他是《大众日报》丰收副刊最早的创始人之一,“丰收”二字定名,就是他的创意。而他帮助与发现的基层文学与文化的人才,更是可以排成一个长队。

怎能想到,十个月前的一别竟是永别。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安详的面容;等到随着缓慢的人流向他深深地鞠躬,知道畅意的交流从此琴碎弦绝。词有尽意无穷,就以宋遂良老师的《哭鹤翔兄》一诗作结吧——

鹤翔驾鹤向西翔

飘零一杯伴华章

齐鲁文坛失耆宿

亲朋好友动衷肠

2022年11月11日于哀痛中写成


此前,再读王良的诗集《午夜列车》,感慨系之,曾写下一首诗《致敬王良就是致敬诗人》——

李木生:《致敬王良就是致敬诗人》

致敬王良

就是致敬诗人

尤其在诗人

打着“个性化”的幌子

丢弃良知与责任

将自已缩进自私的壳中时

王良写下了《今夜》

《今夜》为历史

巨大的真空流泪

像鲁迅为了民族

而《呐喊》一样

《今夜》在匍匐的大地上

艰难地站起来 为

“被侮辱的名字

与被戕害的生命” 而

呼唤不已

王良孤单地生活在乡下

他会一个人骑着车

深深地没入在田野间

望着金黄的麦子

他心疼地告诉我:

“曲阜麦子一块一毛五

比去年降了一毛多”

多如牛毛的诗人

随风俯仰

越过万仞宫墙

王良迎风而立

“肮脏的手戴上天使的手套

谎言给失贞的旗子缝缀着花边”

——《今夜》这穗麦子

粒粒饱满真实

2024年6月15日星期六


本篇编辑:晓静 编审:鲁翔


精彩呈现

监制/宋恩学 主编/周中祥 编辑/王双全

《济宁看点》法律顾问:山东舜翔(济宁)律师事务所

法律问题请拨:13371211587(杜飞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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