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站在法庭最后一排，手指死死抠着木制长椅的边缘。他的指节发白，指甲缝里嵌进了细小的木屑，却感觉不到疼痛。法官正在宣读判决书，那些字句像钝刀一样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经。
"鉴于被告张强系初犯，且已积极赔偿受害者家属，认罪态度良好，本院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
法庭里响起一阵低语。周明看到前排被告席上，那个穿着名牌西装的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父母——本市著名的地产商张建国夫妇——正与律师握手。他们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周明的胃部一阵绞痛。
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画面再次闪回周明脑海。那天晚上九点十七分，他接到交警电话时正在批改学生作业。电话那头冰冷的声音告诉他，妻子林静和七岁的女儿小雨在回家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保时捷撞上。林静当场死亡，小雨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
监控录像显示，那辆保时捷以至少120公里的时速闯过红灯，将正在过马路的林静和小雨撞飞十几米远。肇事司机张强血液酒精含量高达218mg/100ml，远超醉驾标准。
周明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交警队见到张强时的情景。那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戴着墨镜，满身酒气还未散尽，不耐烦地对警察说："多少钱我赔就是了，我爸会处理。"他甚至没有看周明一眼，仿佛被撞死的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只是挡了他路的什么障碍物。
"周先生，您对这个判决有什么看法？"一个记者不知何时凑到周明身边，话筒几乎戳到他脸上。
周明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看法？"他突然笑了，那笑声让周围的记者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我女儿喜欢画画，上周我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她画的全家福还没完成...我妻子是儿科医生，她上个月刚救了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记者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提醒："周先生，请节哀..."
"节哀？"周明猛地提高音量，整个法庭都安静下来，"我的家人死了，而凶手可以回家睡觉！这就是你们的正义？"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与被告席上的张强四目相对。那一刻，周明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屑和嘲讽。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心底窜上来，烧得他眼前发红。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法律给不了他想要的正义。
那天晚上，周明回到空荡荡的家中。餐桌上还放着林静最后一次做饭时用的围裙，小雨的蜡笔画散落在客厅地板上。他机械地收拾着这些遗物，每碰触一样东西，心脏就像被刺了一刀。
凌晨三点，周明突然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他梦见了车祸现场，梦见林静和小雨在血泊中向他伸手求救。他走到书房，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相册，那是他们去年全家去海边度假的照片。照片中的小雨正对着镜头做鬼脸，林静则温柔地笑着。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周明对着照片轻声说，声音里有一种可怕的平静。
接下来的日子，周明表面上恢复了正常生活。他回到学校继续教书，在同事面前表现得克制而坚强。但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他开始跟踪张强，记录他的行踪和习惯。通过几个月的观察，周明发现张强完全没有悔改之意，依然频繁出入夜店，酒后驾车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更让周明愤怒的是，他在调查中发现张强不止一次肇事逃逸，但都被他父亲用钱和关系摆平。这个富二代甚至曾在一次酒驾后撞伤外卖员，却反过来控告对方"碰瓷"。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周明在一个雨夜对自己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站在张强常去的酒吧对面，看着那个年轻人搂着女伴醉醺醺地走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停车场。
那一刻，周明心中的某个开关被打开了。长久以来压抑的仇恨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他突然明白，有些正义只能靠自己来实现。
复仇计划在周明脑海中逐渐成形。他不再满足于想象张强受到惩罚，他要亲手执行这个惩罚。他开始研究张强的行车路线，学习如何制造"意外"车祸，甚至购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作为工具。
行动的那天晚上下着小雨，周明知道张强每周五都会去城郊的私人会所。他提前在张强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穿着黑色雨衣，戴着口罩。当那辆熟悉的保时捷出现时，周明的心跳加速，但他的手异常稳定。
他算准时机，骑着摩托车突然从岔路冲出。保时捷急刹车的声音刺破雨夜，车子失控撞上路边的护栏。周明假装摔倒，实际上毫发无伤。他听到张强在车里破口大骂："你他妈找死啊！"
周明慢慢站起来，走向那辆变形的保时捷。张强正试图打开卡住的车门，酒气和香水味混合着从车窗飘出。当张强看到周明的脸时，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困惑，然后是恐惧。
"你...你是那个..."张强的声音开始发抖。
周明没有说话，他从雨衣下抽出一把扳手。雨水打在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张强突然明白了什么，疯狂地踹着车门："救命！有人吗？救——"
扳手落下时，周明想起了小雨最后一次对他说的"爸爸晚安"。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张强的呼救声变成微弱的呻吟，最后归于寂静。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保时捷车窗上的血迹。周明站在雨中，突然感到一阵空虚。他以为复仇会让他好受些，但此刻他只感到更加痛苦。他跪在湿冷的路面上，扳手从手中滑落。
"我做了什么..."周明喃喃自语。他原以为这是正义的实现，但现在他只看到一个被仇恨吞噬的自己。
第二天清晨，有人在路边发现了张强的尸体。警方很快锁定了周明，但他们找到他时，他已经站在妻女的墓前，手里拿着那张未完成的全家福。
"我错了..."周明对着墓碑说，"我以为恨能填补失去你们的空洞，但它只是把我变成了怪物。"
当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时，周明没有反抗。他被带上警车时，看到张建国的车队呼啸而过。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地产大亨此刻看起来苍老而破碎，就像三个月前的周明。
在警局的审讯室里，周明平静地交代了一切。当被问及动机时，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曾经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当法律失效时，我选择了以恶制恶...现在我明白了，暴力只会滋生更多暴力。"
周明被判处无期徒刑。入狱后的第三年，他在监狱图书馆看到一则新闻：张建国因行贿和非法经营被判刑，他的商业帝国土崩瓦解。那一刻，周明突然释怀了——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永远缺席。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明收到了一封来自他曾经教过的学生的信。信中说，他们以小雨的名字设立了一个奖学金，帮助贫困儿童学习艺术。周明把信贴在牢房的墙上，第一次在狱中流下了不是出于痛苦的泪水。
他明白，真正的正义不是以牙还牙的报复，而是让世界因失去而变得更好。仇恨曾让他盲目，但爱最终指引他找到了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