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远站在松树沟的入口处,望着眼前这片未经开发的处女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五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松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一条清澈的溪流在巨石间蜿蜒流淌,水声潺潺,如同一首自然的交响乐。
"太完美了。"他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单反相机。作为一名成功的房地产开发商,徐志远见过太多被钢筋水泥覆盖的土地,但松树沟这种原始而壮丽的自然景观,依然让他感到震撼。
助理小李从后面跟上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徐总,这地方确实漂亮,但离城区有两个小时车程,基础设施几乎为零,开发成本会很高。"
徐志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举起相机,对准远处一座形似卧虎的巨石按下快门。咔嚓一声,这美丽的瞬间被永远定格。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有最大的开发价值。"他放下相机,眼中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光芒,"你看这地形,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风水上这叫'藏风聚气'。如果在这里建一个高端生态旅游区,配套别墅、温泉酒店,北京、上海那些有钱人会抢着来。"
小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但政府那边..."
"政府巴不得有人来投资开发。"徐志远自信地笑了笑,"明天我就去旗政府谈,这种贫困地区,招商引资是他们的政绩。"
回到临时租住的县城宾馆,徐志远熬了个通宵,亲手绘制了松树沟开发的初步规划图。他设想中的"松树沟国际生态度假区"将保留80%的原生态景观,只在核心区域建设低密度的高端设施。图纸上,蜿蜒的木栈道连接着隐藏在树林中的独栋别墅,天然巨石被巧妙地融入设计,成为独特的景观元素。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徐志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他相信,这个兼顾生态保护与商业开发的项目,一定会打动当地政府。
旗政府大楼比徐志远想象的要气派得多。十二层的现代化建筑在周边低矮的民房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大理石铺就的大厅里,金色的"为人民服务"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招商局在八楼。徐志远整理了一下深蓝色西装的领带,拎着精心准备的方案书,走进了副局长马明辉的办公室。
马明辉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圆脸,微秃,肚子已经初见发福的迹象。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见徐志远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连站都没站起来。
"马局长好,我是京城置地的徐志远。"徐志远主动伸出手。
马明辉慢悠悠地握了一下,手掌绵软无力:"坐吧,徐总。听说你想开发松树沟?"
徐志远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规划图和可行性报告,恭敬地推到马明辉面前:"是的,我们计划投资建设一个高端生态旅游区,预计总投资约5亿元,分三期完成。第一期就能创造300个就业岗位,全部建成后年税收可达..."
马明辉抬手打断了他:"徐总,松树沟是我们旗的重点保护区,开发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徐志远早有准备:"马局长,我们的设计最大程度保留了原生态,环保评估一定会达标。而且我们愿意额外投资建设周边的道路和基础设施..."
"你要想搞,必须给政府先注资一个亿!否则免谈。"马明辉突然直截了当地说,眼睛盯着徐志远,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志远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个亿?这是什么款项?"
"基础设施配套费。"马明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旗里财政紧张,要开发就得先解决配套问题。这是硬性规定。"
徐志远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头顶。他在商海沉浮十几年,太明白这种"配套费"是什么意思了。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索贿,只不过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马局长,这个数额...远远超出了行业常规。我们可以按正常程序缴纳土地出让金和各种税费,但一个亿的前期注资..."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马明辉冷冷地打断他,"松树沟不缺开发商,昨天还有两家公司来谈过。徐总要是觉得不合适,可以找别的地方投资。"
谈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徐志远机械地收起文件,道别时马明辉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政府大楼,五月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徐志远站在台阶上,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那栋气派的政府大楼,狠狠吐了口唾沫。
"呸!"
回到宾馆,徐志远把文件重重摔在床上,松了松领带,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一饮而尽。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却浇不灭他心头的怒火。
"徐总,谈得不顺利?"小李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要一个亿的'配套费'。"徐志远冷笑道,"这不是招商,这是抢劫。"
小李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亿?那我们的资金链..."
"根本不可能!"徐志远猛地拍了下桌子,"按正常程序,前期两千万足够了。这一个亿明摆着是要进某些人的口袋!"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松树沟方向。夕阳给群山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美得让人心碎。徐志远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入行时的理想——不仅要赚钱,还要创造真正美好的空间。松树沟本可以成为他的代表作,一个商业与自然完美结合的典范。
"要不...我们放弃吧?"小李试探着说。
徐志远没有回答。他拿出相机,翻看着昨天拍的照片。屏幕上,清澈的溪流、古老的松树、形态各异的巨石,每一处景致都仿佛在向他诉说这片土地的故事。
"不,不能放弃。"他关上相机,眼神变得坚定,"我再想想办法。"
晚上,徐志远独自在宾馆餐厅吃饭时,手机响了。是他大学同学张建军,现在在省发改委工作。
"老徐,听说你去青山旗谈项目了?"张建军的声音透着关切。
徐志远苦笑:"消息传得真快。是啊,碰了一鼻子灰。"
"马明辉那小子为难你了?"
"开口就是一个亿的'配套费'。"徐志远压低声音,"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老徐,青山旗的情况比较复杂。马明辉是旗长的表弟,在招商局就是个摆设,真正管事的是旗委副书记周正国。你要真想搞那个项目,得找对人。"
徐志远眼睛一亮:"周正国?能搭上线吗?"
"巧了,他是我党校同学。我帮你约一下,但..."张建军欲言又止。
"我明白,该表示的不会少。"徐志远心领神会。
三天后,在县城最高档的酒店包厢里,徐志远终于见到了周正国。与马明辉不同,周正国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材挺拔,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言谈举止透着知识分子的气质。
"徐总,建军跟我说了你的项目,听起来很有想法。"周正国微笑着说,声音温和而有磁性。
徐志远这次学乖了,没有一上来就谈规划,而是先敬酒:"周书记,久仰大名。能有机会向您请教,是我的荣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徐志远这才拿出精心修改过的方案,简要介绍了松树沟项目的构想。
周正国认真听完,点点头:"理念很好,兼顾了发展与保护。松树沟确实需要这样的高端开发,而不是粗放式的破坏性建设。"
徐志远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想起那个天文数字般的"配套费",心情又沉了下去。
"周书记,不瞒您说,我之前和马局长谈过,他提出需要一个亿的基础设施配套费,这个数额实在..."
周正国摆摆手,打断了徐志远:"老马那个人啊,做事太直接。"他抿了口茶,意味深长地说,"松树沟是生态敏感区,开发确实需要格外慎重。不过,如果投资者有足够的诚意,政府也会给予相应的支持。"
徐志远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这样吧,"周正国放下茶杯,"我看过你的方案,确实比其他几家有水平。如果你能先拿出五千万作为项目诚意金,我可以协调各部门加快审批流程。至于配套建设,可以分期进行,不必一次性投入那么大。"
从一亿降到五千万,虽然仍是狮子大开口,但总算看到了希望。徐志远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这笔额外成本对项目整体收益率的影响。
"周书记,五千万诚意金...有没有正式发票或者文件?"他小心翼翼地问。
周正国笑了,那笑容让徐志远想起大学时那位总爱打哑谜的哲学教授:"徐总,你是明白人。这钱会进入旗里的特别发展基金,专门用于改善投资环境的。当然,基金的使用会有严格审计。"
言下之意,钱是要给的,但别指望有什么正式凭证。徐志远感到一阵恶心,但面上不显,反而露出感激的笑容:"有周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知道这笔钱...怎么交付比较方便?"
"分两次吧,"周正国轻描淡写地说,"签意向书时付三成,拿到土地证后再付剩下的。我们旗里办事讲究诚信,不会让投资者吃亏的。"
离开酒店时,夜已经深了。徐志远拒绝了小李的陪同,一个人走在回宾馆的路上。五月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
路过旗政府大楼时,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栋在夜色中依然灯火通明的建筑。一些窗户还亮着灯,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在加班工作,还是在策划下一场权钱交易。
回到房间,徐志远洗了把冷水脸,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有血丝,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比来时更深了。他想起二十年前刚创业时,曾经发誓绝不行贿,要做清清白白的商人。如今公司做大了,面对的诱惑和压力也越来越大。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建军发来的短信:"谈得怎么样?老周这人还算实在吧?"
徐志远苦笑着回复:"比马局长强,砍了一半价。"
张建军很快回复:"知足吧,这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你要真想干,就按规矩来。不然就趁早撤,别耽误时间。"
徐志远放下手机,走到窗前。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松树沟,但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里的景象——参天的古松,清澈的溪流,形态各异的巨石...一个未被污染的世外桃源。
他拿出笔记本电脑,调出财务模型。即使加上这五千万的"额外成本",项目仍然有可观的利润空间,只是投资回收期要延长一年左右。
"就当是特殊地区的特殊政策吧。"他自言自语道,试图为自己的妥协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第二天一早,徐志远给周正国发了短信,表示接受条件,随时可以签意向书。周正国回复很快,约他下午去办公室详谈。
意向书的条款出奇地简单,对那五千万只字未提,只是含糊地写着"投资方自愿为地方发展做出额外贡献"。签字时,徐志远的手微微发抖,他知道自己正在跨过一条重要的道德界线。
"合作愉快。"周正国微笑着伸出手,"徐总放心,青山旗不会让你失望的。"
徐志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周书记支持,我对项目充满信心。"
当天晚上,按照周正国提供的账户,徐志远让财务转出了第一笔一千五百万。转账成功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小李兴奋地说:"徐总,这下项目没问题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前期工作?"
徐志远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轻声说:"等着吧,这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