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开峻
晨起推窗,见檐角辛夷花树开了个雪满头。忽记起昨日路过社区花径,恰遇退休的陈先生修剪藩篱,银发沾着月季碎瓣,较当年西装革履时更添清癯。退休生涯原该如此——如这三月天气,料峭尽褪,暑气未侵,正宜莳花弄草。
花草是懂得青春的心思的
老了便爱回忆,摆弄旧物件就会陷入青春那会。翻捡褪色相册,忽见二十年前登山旧照。那时总怨山岚太浓,遮断望远之目,如今方知,这缭绕云霭原是岁月织就的蝉翼纱,教人学会在朦胧中品咂真味。邻家林老师卸下职称未遂的执念,将南窗辟作观星台,昨夜应邀共仰星河,方悟宇宙浩瀚中,小我不过沧海一粟。
楼下喜欢叽叽喳喳的李阿姨心脏手术后,每日到白湖边练八段锦,手臂舒展时,当自己如鹭鸟晾翅。她说现在非常珍惜无事一身轻的惬意。若嫌太极缓慢,也可像西街糕点铺的老板娘,把揉面团当作气功——她那笼屉里蒸着桂花糕,也蒸着五十岁特有的红润面色。
我渐渐懂得"七分饱"的智慧,倒是把年轻时落下的《黄帝内经》读出了滋味。正午阳光漫过窗棂时,且将手机搁在一旁。在阳台置了藤椅,旧竹帘滤出的光影抚摸脸庞,温柔得很。倾耳际,仿佛听见了年轻时错过的声音:风翻书页的沙沙,花树下嘤嘤的巧笑……茶烟袅袅升腾,眼帘竟然还浮现出儿子幼年藏在饼干盒里的“奥特曼”,此刻流莺正与远方的布谷鸟应和。日子,缓慢而流长。
一转眼,春秋代序,人生无常,何不珍惜当下?
霞色染红天际线那刻,该去河边走走了。看精神矍铄的赵师傅把太极剑舞成水墨,退休大妈们在香樟树下摆开龙门阵。她们有说有笑的,没有《陶庵梦忆》里的半句闲笔,市井俚俗的故事,七嘴八舌间能品出窖藏三十年的回甘。若遇见教葫芦丝的老杜,不妨请他来一曲《阿诗玛》——他说肺活量竟比戒烟前更绵长,想来必是晨昏在江堤慢跑的馈赠。
老伴喜欢弄她的阳台小菜园。泡沫箱里种的不只是青菜番茄,还有每日四刻的晨光,三钱的耐心,二两的期待。她说等丝瓜藤爬上晾衣架,给我做一道正宗的淮扬菜。这让我想起冰心先生那句"随时撒种,随时开花",人生下半场的田垄,原不必苛求参天大树,栽几株薄荷,养几盆兰草,亦是清欢。
今夜月色正好,阳台上那株沉寂两年的茉莉忽然结满星子般的花苞。原来五十岁不是凋零的序曲,而是另起一行的诗笺——当我们学会给生活留白,光阴自会落笔成韵。
身体可以老去,心思必须青春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