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八九

摧残荒草庐,其中烟火蔚。

借问群小儿,生来凡几日。

门外有三车,迎之不肯出。

饱食腹膨脝,个是痴顽物。

那座荒废的草屋已被大火摧残,浓烟在屋中翻滚升腾。我忍不住问屋里嬉戏的孩子们:"你们才来到这世间几天啊?" 明明门外停着羊车、鹿车和牛车(象征三乘渡人法门),可他们只顾挺着吃撑的肚子,死活不肯离开火场。这些愚昧顽固的家伙,完全不知自己身处险境。


其一九○

有身与无身,是我复非我。

如此审思量,迁延倚岩坐。

足间青草生,顶上红尘堕。

已见俗中人,灵床施酒果。

关于"肉身是否存在"与"自我是否真实"的困惑,让我反复思量——究竟该执著于这副躯壳为"我",还是该看破它只是因缘和合的假象?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在山岩下长久禅坐。直到双脚间生出青草,头顶落满俗世尘埃,才恍然惊觉:那些沉迷物欲的凡夫俗子,生前贪恋酒色财气,死后灵前摆满祭品,却始终未能参透生死本质。

《摧残荒草庐》以《法华经》火宅喻为内核,"烟火蔚"既指现实苦难(贪嗔痴三毒炽燃),更喻生死轮回的本质。诗中"群小儿"象征沉溺五欲的众生,"三车"对应三乘(声闻、缘觉、菩萨),但众生如腹胀痴儿,宁守火宅幻乐,不求解脱真谛。这种对治策略暗合天台宗"五时八教"的教化智慧——释迦先以三车诱引,最终开显大白牛车的究竟实相。寒山在此揭示修行起点:须具"回头转脑"的疑情,如禅宗"大死一番"的决绝,方能从"痴顽物"的迷梦中惊觉。

《有身与无身》展开龙树中观哲学的辩证:"有身"执色身为实有,堕常见;"无身"执断灭,落空见。寒山倚岩审思的姿态,实为《心经》"行深般若"的工夫现量——当足生青草(时间流逝)、顶堕红尘(空间染着)时,禅者体证"缘起性空":既非顽空(灵床酒果的世俗祭祀),亦非实有(肉身常住),而是"是身非我"的中道实相。这种观照工夫包含三重转折:

1. 观自在的初机(回头审视认知模式);

2. 行深般若的实践(深深海底行般粉碎我执);

3. 照见五蕴的证悟(色空不二的现量境)。

寒山的超越路径蕴含天台与华严的双重维度。火宅突围对应"法华三昧":当诗人勘破三车方便,实已契入"会三归一"的实相,如同智者大师证悟的"一念三千"——火宅即寂光土,群儿嬉戏本是如来藏妙用。

身见消融通向"华严性海"。破除我法二执后,"青草红尘"皆成法界缘起图景。寒山独坐岩穴的身影,恰似杜顺《法界观》所述"理事无碍"境界——足底青草生长是事法界,顶上红尘纷堕属理法界,而迁延倚坐的禅者,正是事事无碍的圆融象征。

终极证悟呈现"楞严一笑"。当照见五蕴皆空,生命不再有深深海底行的艰辛,唯有"无心还似水东流"的自在。这呼应法常禅师临终偈"一笑寥寥空万古"——超越时空的局限,将火宅烈焰转化为红炉白雪,在担水砍柴中触证涅槃。

好,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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