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是来借钱的吧,周敏?"我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轻声问道。
国营饭店的暖气不足,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的大雪纷飞,行人裹紧棉袄匆匆而过,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那是1993年的春节前夕,东北的冬天冷得刺骨,仿佛能把人的骨头都冻脆了。
我刚从机械厂领了工资,口袋里揣着一千元钱,那是我整整一个月的心血。
工厂的日子不好过,改制的风声愈演愈烈,"下岗"两个字如同阴云密布在每个工人头顶,连厂长李大山见了我们都开始躲躲闪闪。
周敏坐在我对面,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棉袄,领子处已经磨得发白,袖口打着细密的补丁。
她比高中时瘦了许多,眼角爬上了细纹,颧骨高高地耸起,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满是疲惫。
她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指尖冻得通红,有几处开裂的冻疮结了痂。
"老杨,我......"她欲言又止,嘴唇微微颤抖。
"吃点东西吧。"我招手点了两盘家常菜,又要了壶二锅头,"多少年没见了,今天算我的。"
周敏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你还是老样子,实在人。"
"咱俩是同窗三年,说啥客气话。"我给她倒了杯热茶,看着热气腾腾的水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茶水的热气让周敏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恍惚间,我看到了十八岁的她。
记忆中的周敏杨柳细腰,长发及腰,是我们高中部的校花,每次体育课打排球,她跳起来扣球的英姿总能引来一片惊叹。
那时候,我总是偷偷地看她,却从未敢表白,只是在她生病那次偷偷把自己省下的零花钱买的药放在她课桌里。
班上喜欢她的男生不少,李建国、王明亮,甚至隔壁班的体育特长生都托人给她递过情书。
最后她嫁给了比我优秀许多的李建国,听说婚礼很简朴,只在镇上的饭店摆了几桌,新房是李家翻修的老屋。
"听说你在县里当技术员了?"周敏问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谁。
"哎呀,就是个混饭吃的,整天和机器打交道,一身油污,回家连媳妇都找不着。"我自嘲地笑了笑,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她碗里,"你尝尝,这家的红烧肉还不错,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周敏看着碗里的肉,眼睛一下子红了,那块肉在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却只是用筷子碰了碰。
"老杨,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周敏,咱们是老同学,有啥话直说。"我给她倒了杯二锅头,"喝点,暖和暖和。"
她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深吸一口气:"老杨,我来是想借点钱。"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眼睛紧盯着桌面。
"建国前年出事了,开拖拉机翻车,走得很突然。"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家里就剩下我和儿子小军,还有两个瘫痪的老人。"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酒杯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放下。
当年那个身高一米八,篮球打得出神入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了三块金牌的李建国,竟然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道,回想起高中毕业那年,李建国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在乡里开拖拉机,送化肥下乡,路滑,车翻了,压在他身上。"周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饭店里暖气呼呼作响,却驱不散我心中的寒意,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小军今年该上高二了,学习挺好的,被推荐参加省里的奥数比赛。"周敏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提到儿子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去省城需要路费和住宿费,加起来得两百块。"
周敏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我靠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实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钱。"
我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摞在桌上,推到周敏面前。
"这......"周敏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太多了,我只要借两百就够了。"
"一千块,你全拿去。"我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咱俩谁跟谁啊。"
周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她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风声呼啸,吹得窗户嘎吱作响,似乎在为谁伴奏。
"老杨,我不能要这么多。"周敏擦了擦眼泪,从那叠钱中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我就借这两百,等小军比赛回来,我一定还你。"
我按住她的手:"拿着吧,孩子的前程要紧。你家里还有老人,生活不容易。"
她的手冰凉,布满冻疮和老茧,我能感受到她手指的颤抖。
周敏摇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倔强:"不是的,老杨。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还钱给你的。"
我一愣:"还钱?"
"对,还钱。"她从怀里的布包里掏出一个褪了色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
那钱折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发黄,看得出保存了很久。
"五年前,你爹住院,建国借给你的两百块,你还记得吗?"周敏轻声问道,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打开。
五年前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我四处借钱,当时单位效益不好,同事们也都手头紧,我想起了在县城工作的李建国。
那是个寒冬腊月,我坐了三个小时的班车去找他,他二话不说给了我两百块,还送我回到车站。
后来父亲康复出院,我忙着照顾他,竟然把这事忘了。
"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记得......"我的声音哽咽了,眼前浮现出父亲病重时的样子。
"债是要还的。"周敏轻声说,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两张钞票,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宝物,"建国走得突然,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本子,上面记着借出去的钱,你家那两百块还没划掉。"
我望着窗外漫天飞雪,忽然感到一阵酸楚,眼眶发热。
这个曾经我暗恋过的女孩,如今已是寡妇,生活困苦至此,却还记挂着丈夫生前的一笔小债。
"你知道吗,那会儿我爹都快不行了。"我声音低沉,回忆起当年的场景,"医院说要交手术费,我跑遍了所有亲戚朋友,才凑了一半。"
"我记得。"周敏点点头,"建国回来那天告诉我这事,说你眼睛都红了,他心里不是滋味。"
"那两百块救了我爹的命。"我深吸一口气,"没想到你们还记着这事。"
"建国说,朋友有难,咱得搭把手。"周敏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他就是这样的人,大大咧咧的,心地善良。"
饭店的灯光昏黄,照在周敏憔悴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我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个场景:操场上,李建国为了保护一个被欺负的同学,和校外的混混打了一架,回来时脸上挂彩,却笑得灿烂。
"周敏,这两百你收回去,我再给你八百,凑个整数。"我推开她递过来的钱,"不是借,是给小军的学费。就当是......就当是我这个叔叔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