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长在围墙外,不只是表示方位,还表达农作物与人的距离、芋头与人的关系。

初见到这几棵芋头时,它们茎秆颀长,叶片硕大,摩肩接踵,与围墙浑然一体。墙是农家院落的青砖围墙,隐隐约约的砖缝,勾勒出线条和网格。芋叶青碧,令我猜想匍匐于泥土中努力生长的芋头会有多大。反正是硕大浑圆的黑褐色芋头,大者如球,小者如拳,大芋头上缀着许多小芋头。

多情应笑我,不识稼穑。之前,我以为大芋头、芋头仔是分开长的。自从与那个卖芋人交流,卖芋人拿一只大芋头给我看后,我才知道大芋头、小芋头是连在一起长的。大芋头是妈妈,小芋头是孩子。

丰子恺有幅漫画《煨芋如拳劝客尝》,画的是有人拿煨熟的芋头,请朋友吃芋头——拳头大的熟芋头。煨熟的大芋头,粗犷、本色。苏州人吃芋头,吃得雅致。一碗桂花糖芋艿,糯滑的芋艿漾在白瓷碗里,红汤里加一点藕粉和碱面,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我觉得芋头是中年人喜欢吃的食物,它普通、亲切、接地气。我年轻时不爱吃芋头,觉得它平淡寡味,上了年纪,味蕾经过历练,口味也发生变化,变得喜欢吃芋头了。

再看这户人家,把芋头种在围墙外,芋叶紧贴围墙,就像一个孩子把脸紧贴着家门。有风吹过,俯仰起合,摇曳多姿。这就多少有点像文人写字,突破传统固有思维,来一点颠覆,把芋头种在围墙边。

这户人家怎么会想到在墙根处种芋头?墙根处种扁豆、丝瓜、黄豆、辣椒、青菜在情理之中,种芋头并不多见。不过这种意外,让这户人家完成了芋头与院墙的精妙搭配。

高阔延展的围墙是一个面,低处的芋头叶茎茁壮,是一个点,芋头与围墙的关系,是点与面的关系。耸立的芋叶,高及围墙一半,与那些同样长在墙脚的青菜、白菜、大蒜等,正好构成植物与围墙的黄金分割线——高与低,错落有致。那碧绿温婉的芋叶,正仰着头,朝着围墙里张望。

墙是青黛色,芋叶碧绿中透着盈盈水意,青黛的冷峻与碧绿的活力,它们一相遇,便是青绿山水,组成田园房舍的温暖。

围墙是坚硬的,而植物柔软,硬与软,天衣无缝地搭配。柔软的植物会附着围墙因势赋形,芋头也是这样,它那硕大的叶片,犹如墙边撑开的一排小绿伞,下雨时,细细密密的水珠溅在叶面上,会随风回弹开散,演绎着柔软弹性之下的温情与诗意。一面墙,因此而生动,让偶尔路过的人,看到墙根处的温柔,心生欢愉。

明代黄省曾《种芋法》中记载了种芋的各种技术和方法:“区方深皆三尺,取豆萁纳区中,足践之,厚尺五寸。取区上湿土和粪纳区中,箕上厚尺二寸,以水浇之,足践令保泽……芋宜沙白地,地宜深耕。二月种为上。”“宜择肥缓土近水处,和柔粪之,二月注雨可种。率二尺下一本芋,生根欲深,斸其旁以缓。其土旱则浇之,有草锄之,不厌数多。治芋如此,其收常倍。”

在这泛黄纸页的文字中,遥见一古人头戴斗笠,手执锹钯,晨光熹微中种芋头。

而眼前这秋天的村庄里,芋头躺在墙根处鼾睡,细心的庄户人似乎能听见大芋头、小芋头、圆芋头、团芋头、短长芋头的呼噜声。到了挖芋头的季节,该扛一把大锹来挖芋头,却不见主人影。芋头究竟有多少?个头到底有多大?留下悬念。

不见有人挖芋头,或许主人不想挖,他想把围墙外这一溜芋头留存到冬天,等到天气降温,或是某天,一场雨雪,有客来访,会记起围墙外有大芋头,便可提篮撑伞挖芋头。

挖一篮子芋头,红烧芋头、扁豆烧芋头、芋头豆腐汤,或一炉炭火煨芋头……

原标题:《芋头长在围墙外》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来源:作者:王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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