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丽丨音乐话剧《中山先生》：历史重构与当代回响

音乐话剧《中山先生》剧照

灯光渐暗，一艘钢铁巨轮的剪影在多媒体投影中破浪而出，象征着穿破了革命征途中的迷雾，一往无前地继续前行。3月12日，为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100周年，原创音乐话剧《中山先生》在广东中山上演。该剧以“永丰舰事件”为叙事锚点，将百年前的历史风云与当代艺术表达熔铸于方寸舞台，通过极简风格舞美、沉浸式叙事与跨界融合的艺术手法，完成了对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的立体塑造，在历史与现实的对话中谱写出一曲荡气回肠的时代长歌。

相较于传统历史剧的线性叙事，音乐话剧《中山先生》采用了现实与回忆闪回交织的蒙太奇手法，这种非线性叙事打破了历史人物传记的传统框架，串联起孙中山从少年立志、去海外看世界，到投身革命、赴身国难、振兴中华的成长轨迹。从特立独行的少年到伟大的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的成长轨迹揭示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是怎样在斗争的实践中，经历失败、挫折、困顿、坚守，认识并接受革命思想的引领，去热情地追寻光明与理想，从而真正走上革命之路的。剧中李鸿章、林森、陈炯明、谭钟麟等人物，开始似乎都怀有一腔热血和抱负，但随着时代风云的变幻和政治斗争的展开，他们又被各自的立场、见解与意志所左右，故而在真正冷峻残酷的现实斗争面前，经历并发生了大浪淘沙般的分化。孙中山与陈炯明因不同的政治理念，演变为彻底决裂、势不两立的敌人。剧作基于历史本身的生动写照与艺术再现，尊重了特定社会大环境下不同人物自身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在创作上表现出了忠于历史、还原历史的严肃态度。

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结束了在中国延续几千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近代以来中国发生的深刻社会变革由此拉开了序幕。孙中山的故事，也揭示了在那个时代，正直青年走向革命是一种大势所趋的历史必然。革命党人陆皓东与陈少白，是那个时代中国年轻人中的精英，他们紧紧追随孙中山的步伐，舍身投入革命。剧中，历经多次革命起义失败，在陆皓东等人前赴后继为革命牺牲后，孙中山有一段非常精彩的独白：“乾坤朗朗，乾坤朗朗是同志用鲜血冲刷出来的！自兴中会首倡革命，仁人志士，抛洒热血者，多矣！……他们，他们本有富足安康的人生……他们本应安安稳稳地守在家里，岁月的风雨再大，也吹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哪个有必死的理由？谁都有理由说不去，谁都有不止一个理由说不去。可他们却愿意去死，要去就只有一个理由，为的是唤醒国人，为的是拯救华夏！”长长一段独白，既是孙中山为那些献身革命的友人英魂的泣血祭奠，更是他对于反动顽固势力的一篇有力的战斗檄文。

音乐话剧《中山先生》不但以大篇幅讲述了孙中山与陆皓东、陈少白之间深厚的革命同道之情，更细腻地塑造了孙达成、杨氏、孙眉、宋庆龄等人物，强化了作为历史人物的孙中山的情感维度。创作者将笔触深入其亲情、友情与爱情的私域空间：与兄长孙眉的手足情深、与陆皓东的生死之交、与宋庆龄的革命伉俪情，这些生活细节的艺术呈现，使历史人物从教科书上的文字转变为有血有肉的生命个体。尤其在倒数第二场，孙中山在梦境中与兄长、父母、挚友的三段内心剖析，展示出在数十年革命道路中跋涉的他所承受的困苦与愧疚，使得有血有肉的革命者形象真实可感。观众能够愈发强烈地感到，孙中山不仅是伟大的政治家、革命家，更是一个有情感、有温度的人。

此外，剧中强化了宋庆龄对于孙中山革命道路选择起到的关键作用，将两人密切的情感关联贯穿始终。1922年爆发的“永丰舰事件”，证实了护法运动难以为继，孙中山对革命道路进行了重新思考，务必要寻找新的方向。此时，宋庆龄提醒他：“看看我们身边的老百姓吧！他们是这个文明最坚实的根基，他们是我们最该依靠的伙伴。”这让孙中山意识到：“原来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就在自己的身边，就在祖祖辈辈、血脉相依的人民！我终于走出迷雾，不再惧怕，眼前哪怕还有黑暗，但黑暗之外，就是光明！”剧作隐去了历史中孙中山与共产国际以及李大钊等中国共产党人的具体交往情境，而是把他与宋庆龄这位革命伴侣的人物关系处理得娓娓动人、含蓄内敛，强化了宋庆龄的形象，用两人情感的稳定性去影响孙中山的思想转变，赋予人物内在转变的动力。这样的设计使两个人物都得到了很好的呈现，也让剧中人物的情感与命运更加饱满、扎实。

在虚实相生的诗意舞台表达中，音乐话剧《中山先生》的舞台呈现出极简风格，以钢铁舰体与山河交相辉映，在硝烟战火间穿插岭南风物。这种设计不仅巧妙地营造了剧情所需的氛围，更通过现代多媒体技术打造了沉浸式观演体验。三块可移动的钢铁甲板装置，通过角度变换与光影投射，在不同场景中幻化为船舱、刑场、演讲台等空间。以简驭繁的美学理念，既符合历史叙事的庄重感，又为观众预留了想象空间。虚实相生的美学表达、留白艺术恰恰给予观众无限的想象，使观众得以在历史褶皱中触摸到革命者的精神温度。三块甲板，既象征着颠簸中的革命航船，也暗喻着中国百年来的发展轨迹，更如同孙中山一路走来的革命征途。大船始终在颠簸中走向远方，最后找到了中国革命的道路。舞台上的钢铁甲板装置贯穿始终，既是真实历史场景的再现，更是隐喻性的符号。当孙中山在颠簸的甲板上发表《建国方略》演讲时，倾斜的舞台与旋转的投影形成视觉张力，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的同频共振具象化为可感知的艺术形象。

剧中，故乡翠亨和外面世界形成空间符号的隐喻，通过地理空间的转换强化“多元一体”主题。檀香山求学、回乡成亲、赴港学医、投身革命等多个事件串联叙事，将孙氏家族的命运与华夏大地的国家命运紧密结合。这种反复比照的空间修辞，实际上正是主创对家国同构观念的映射——在历史的洪流中，所有个体都不是孤岛。正如学者戴锦华所说：“中国传统叙事常通过家庭伦理的‘微型政治’投射国家共同体的‘巨型想象’。”全息投影技术将历史影像与虚拟场景无缝衔接，当孙中山在甲板上回望童年时，三维动画呈现的香山县田园风光与现实中的钢铁巨轮形成时空叠印。当孙中山在海外流亡时，悠扬的《思乡曲》与激昂的《革命军进行曲》交替响起，形成强烈的情感对冲，交响乐的磅礴气势与岭南音乐的婉转韵律相融合，既展现了革命征程的波澜壮阔，又暗含着乡音乡情的文化密码。

音乐话剧《中山先生》完成了历史叙事与当代精神的对话。正如剧终时孙中山所说：“统一而强大，兴旺而发达，文明而富裕，繁荣而昌盛。这就是我的中国，这是我们不畏牺牲也要迎来的中国。 ”以历史洞见现实，传达了青年们的人生选择所应具有的生命价值观、家国责任感、民族使命感等社会性、现实性内涵。音乐话剧《中山先生》透过艺术的镜像回望来时路，使观众了解中国曾遭遇了怎样的困难时刻，完成了怎样的民族发展道路的抉择。

作者系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广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来源：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