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这水晶兔子,倒像是会眨眼睛。”1984年2月4日清晨,邓颖超轻轻擦拭着玻璃柜中的生日礼物,对身边整理文件的赵炜感慨道。这只通体透亮的水晶兔不过巴掌大小,却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虹光——它来自海峡对岸的宋美龄,是两位耄耋老人跨越四十六年时空的默契见证。
1938年武汉街头的梧桐叶簌簌飘落时,邓颖超与宋美龄在保育院门前的初次握手,注定要成为改写战时儿童命运的转折点。那日宋美龄的黑色轿车刚驶入歌乐山保育院所在的巷道,便撞见正俯身给流鼻涕孩童擦脸的邓颖超。时任战时儿童保育会常务理事的邓颖超抬头笑道:“夫人来得正好,孩子们新排了《松花江上》。”宋美龄踩着三寸高跟鞋踏进漏风的祠堂,看见三十多个孩子挤在三条长凳上,却用碎布头缝制的“戏服”认真表演,眼眶瞬间湿润。当最小的孩子怯生生喊出“蒋妈妈”时,两位不同阵营的女性不约而同张开怀抱。
这次相遇催生了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的加速成立。据保育会总干事陈纪彝晚年回忆,邓颖超曾在联席会议上提出“保育院选址要避开军事要冲”,而宋美龄当场拍板:“就按邓先生说的办,谁敢挪用保育经费,军法从事!”在日机轰炸最猛烈的1940年,她们共同签发的《告全国同胞书》里赫然写着:“每一颗投向孩子的炸弹,都在摧毁中华民族的根系。”这份宣言贴遍后方城镇,直接促成海外华侨捐赠的三十万银元到位。
重庆防空洞里的特殊“课堂”最能体现她们的智慧。每当空袭警报响起,邓颖超会带着孩子们钻进山洞,借着煤油灯教算术:“三颗炸弹炸毁五间房,还剩几间?”宋美龄则用留声机播放贝多芬交响曲,告诉孩子们:“炮火能摧毁房屋,但毁不掉心中的乐章。”保育会秘书钟慧敏记得,有次两位夫人巡视时恰逢暴雨,邓颖超脱下外套裹住发烧的孤儿,宋美龄立即吩咐副官:“把我的貂裘拿来,给所有孩子加被褥。”
1945年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时,邓颖超正在上海保育院教女孩们绣红星。她放下针线对工作人员说:“该给夫人捎个信了。”三天后,身在南京的宋美龄收到装着三百颗手工红星的锦盒,每颗星星背面都绣着保育院孩子的名字。这种超越立场的默契持续到1949年春天,当宋美龄登机赴台前,特意将一箱儿童读物转交中共联络处,扉页上写着:“待山河重光日,再续故事新篇。”
1976年1月的那场冬雪格外刺骨。邓颖超握着周恩来冰凉的手直到天亮,浑然不知台北士林官邸里,宋美龄对着大陆地图枯坐整夜。侍从武官回忆,夫人破例要了白酒,斟满两杯后喃喃自语:“翔宇兄,这杯敬你。”次年邓颖超收到辗转香港寄来的素白绢帕,角落绣着小小的木樨花——那是她们在重庆保育院共同栽种的树种。
当八十寿辰的晨光漫进西花厅,邓颖超凝视水晶兔良久,突然笑出声:“她还记得我怕兔子饿着。”原来保育院时期有次野炊,邓颖超坚持要把自己的窝头掰给笼中白兔,宋美龄打趣道:“邓先生这般心软,将来要养一屋子兔子。”这份寿礼暗藏的典故,让代笔回信的赵炜足足修改七稿才准发出。信中最末那句“今虽卸却政务繁荷,然念念不可置之者,唯国家统一一端耳”,被海外报纸称为“二十世纪最温柔的统一宣言”。
水晶兔如今静静陈列在天津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解说员总会指着展柜强调:“这不是普通工艺品,是两位母亲留给历史的对话密码。”在她们共同抚育过的三千保育生中,有后来成为桥梁专家的李德全,有投身核物理研究的王振义,也有在1987年第一个回大陆探亲的台胞张志军。当年从保育院走出的孩子们不会忘记,是两位穿旗袍与列宁装的身影,在战火中为他们筑起了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