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堂堂天朝上国会在甲午惨败于蕞尔小邦,一直以来都有这么一种解释 – 祸国殃民的慈禧太后为了修颐和园挪用了海军军费致战败。那么这种观点是不是事实、有没有道理呢?



光绪十年四月借着中法战争的失利,慈禧以问责为由将包括恭亲王奕䜣在内的军机处诸大臣全部罢免,即“甲申易枢”。虽然恭亲王倒台了,但慈禧仍然不放心。因为负责洋务、通商、海防等重要国政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里全是奕䜣一系的官员。

所以光绪十一年九月在慈禧的授意下,清廷成立了一个新机构“总理海军事务衙门”。这个新衙门不仅负责统领全国海军,矿务、铁路、电报、机械制造等等洋务,也在它的管辖范围内。

更重要的是这个“海军衙门”不归兵部管,直属皇权(慈禧)。这就导致它一诞生就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也导致朝廷开始排斥海军。

光绪十三年正月皇帝亲政后,为报太后多年抚育和辅政之恩,也是为了让太后远离紫禁城不再影响自己理政。光绪决定修复并扩建“清漪园”为颐和园,以供慈禧离宫养老居住。但当时正内忧外患,光绪也不好意思让户部出资,那么钱从哪里来呢?

光绪任命自己的生父奕譞为海军衙门总理大臣,并委任他负责颐和园的修建工程。别说父子连心,只要不傻都知道皇帝是想让“海军衙门”想办法弄钱修园子。

奕譞上任后没有直接挪用北洋水师的军费,而是以扩建海军的名义推出了“海防捐”并要求各省督抚积极“助资筹款”,共得白银260万两。

这笔钱奕譞并不打算白拿,也没有直接用于修园。他将钱分别存入汇丰、德华银行以及投资进怡和洋行、开平矿务局,其意图为用生息逐年支付工程款,待钱款付清后再将本金退还各省督抚。

注:颐和园工程光绪十二年末开始筹备,光绪二十一年完工,总计花费白银580万两的样子。



光绪二十一年甲午战争开打后,鉴于朝廷筹措战争经费困难,慈禧下过一次懿旨让光绪将存入银行的修园基金拿出来充当军费。至甲午战争结束,朝廷取用了158万两(只取了一次)。

综上可以看出修建颐和园,没有直接掏北洋水师的腰包。而且这些钱即便全给北洋水师,也不顶事儿。

依据《北洋水师章程》的规定,水师全体官兵军饷每年约58万两、生活用度(食物、服装等)每年9万两;隶属北洋的天津水营每年军饷1万两、天津水师学堂一年费用(教师工资、学生补助、教学费用等)每年4.5万两;大沽、威海修船厂一年费用8万两。

威海、旅顺各军港维护费用、人员薪酬,驻扎于大连、山海关等地后勤部队的相关费用每年合计有10万两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水师出航、训练、演习等费用 ……这样合计下来北洋水师年费用在177万两的规模。

所以奕譞260万两的“海防捐”也就够北洋水师非战时用一年半的样子。而“大炮一响,黄金万两”,260万两还不够甲午战时一个月的开销(甲午战争开战不足一年,清廷共投入军费6000万两)。

所以真不能说大清是败在这260万两银子上,那么大清是输哪里呢?首要的原因是前文提到的为了集权以及皇权永固,刻意搞对立。

北洋水师成军尤其是翁同龢出任户部尚书后(光绪十一年),户部每年拨付给北洋水师的经费大致在110万两的样子(甲午开战前几年上升到137万两),明显不够用,但这并不是朝廷缺钱。



其一,朝廷和“海军衙门”被皇权强制分割,朝廷自然没有满足“海军衙门”的动力。何况海军衙门本身就掌握着生钱渠道(洋务),朝廷更不愿意掏钱“帮”李鸿章养北洋了。

其二,皇权天然不信任“封疆”。自唐以后崇尚集权制的宋明清,都非常惧怕再出藩镇。皇帝和朝廷约束封疆的办法之一是控制钱粮,进而限制封疆下属军队的规模和能力。所以不足饷并不是个坏事,反而是控制封疆的手段。

这种情况下,封疆如果想继续提升军队规模和能力,皇帝和朝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所以北洋水师成军后,朝廷眼见着日本扩充海军,也不愿意拨款扩编北洋水师。明朝时戚继光调防蓟镇后,奏请朝廷拨款编练五万新军以荡平北虏,没人搭理他也是同样的道理。

其三,翁同龢与李鸿章有私仇。太平天国时期,李鸿章弹劾过翁同龢的哥哥翁同书致其被发配新疆。所以翁同龢出任户部尚书后,怎么可能不拿捏李鸿章?而甲午战争期间,这种内耗并不局限于“私仇”。

叶志超作为陆军主帅,自己麾下士兵没弹药不能直接去军需仓库取,原因是仓库里的军需是盛军的,他得先给五品巡检邱凤池打借条。山东巡抚李秉衡各种理由拖延出兵从陆上协防威海卫。原因是北洋水师不归他管,打赢了便宜北洋,打输了自己要担责背锅 ……

类似的事儿也不是只是甲午有,宋明两朝几百年里也都是一大堆。其实皇帝们也不希望这样,但他们制止不了。因为集权的本性让他们既不愿意看见臣属团结,也不愿意让他们职权太大。

臣属职权大,就得新增部门或职位拆权,降低效率无所谓,必须让他们互相掣肘。如果官员们一团和气,皇帝们为了睡得着觉,就得主动撩拨并想办法让他们斗起来 …… 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官员和朝廷,和组织效率是没啥关系的,而战争比拼的一个重点就是组织效率。



除了自己内部降效减能,大清作为一个集权制皇朝也没能力跟近代国家去斗。不少人觉得甲午时的日本是个贫弱小国,其实简单对比一下清日两国的财政,会发现不是那回事儿。

光绪二十一年,清廷岁入8103万两关平银,折合美元5712万元。同期日本岁入9239万日元,折合美元4620万元。战争期间为筹措军费,大清搞的“商息借款”只募得白银975.66万两,合美元687.77万元。日本在国内发行了三期军事公债,募得2.2亿日元,合美元1.1亿。

此时日本的国土只有大清的3%,人口不足大清的10%。两国整体动员能力、组织效率,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所以大清凭啥赢?所谓的“慈禧挪用海军军费致战败”一说,不过是一些人不愿意睁眼看历史罢了。

附录:

“慈禧挪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一说出自康有为和梁启超师徒。光绪二十四年九月初五,康有为给李提摩太书信一封(此时两人均在香港且刚见过面),希望他能劝说英国出力帮他翻身:

向来阻抑新政,及铁路三千万,海军三千万,皆提为修颐和园 … 仆身经十死,荷蒙贵国保护,得全性命,俾传密诏,伏乞转求贵公使电达贵政府主持公义,保我皇上圣躬,全我皇上权力 ……

梁启超在编撰《戊戌政变记》时将这个说法录入并加以细化说明,从而造就了“甲午败于挪用海军军费修园子”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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