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饭店，门脸不大，做的都是家常菜，生意还算过得去。这店是爷爷几十年前开的，主打实惠管饱，在镇上很有名气。爷爷是个性子直爽、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平时爱唠叨，嘴上总嫌弃我们不争气，心里却比谁都疼我们。
有一天傍晚，饭点刚过，爷爷正在店门口抽烟，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走了进来，身上破破烂烂，脚上拖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鞋。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爷爷皱眉看了他一眼，叼着烟问：“吃饭？”
乞丐愣了一下，点点头，声音很小：“能给点吃的吗？”
“钱呢？”爷爷没好气地问。
乞丐低下头：“我……没钱。”
我当时正擦桌子，听了心里一紧，生怕爷爷把人赶出去。没想到爷爷哼了一声，招手道：“进来吧，找个地方坐。”
乞丐明显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下才怯生生地走进来，在角落里坐下。爷爷对我说：“盛碗饭，拿两个馒头，弄点菜。”
我赶紧去厨房端了一大碗米饭，加了两块红烧肉和一盘炒青菜，再拿了两个白面馒头端过去。乞丐低声道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爷爷看着他吃，叹了口气：“你这人，看着不该是乞丐啊，以前干啥的？”
乞丐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低声说：“以前……以前是个工人，后来厂子倒闭了，家里变故，没地方去了……”
爷爷没再多问，只是摆摆手：“吃完走吧，天黑了。”
从那天起，这个乞丐每隔几天就会来饭店一次，每次来了就坐在角落里吃饭，吃完默默地走，也不多说话。爷爷嘴上嫌弃，说什么“这年头谁家不难啊，凭啥养个白吃饭的”，可每次乞丐来了，他还是会让我们给他盛上一大碗饭，菜也没少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哥大学毕业了。
那天家里很热闹，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邻居们都来祝贺，说什么“老赵家出息了，养了个大学生”“以后有福气啦”之类的，爷爷嘴上不说，心里却美得很，时不时就瞟我哥一眼，眼里全是骄傲。
正吃着饭，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喇叭声，我们透过窗户一看，竟然是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了饭店门口，车身锃亮，车牌号还是镇上很少见的那种。
邻居们一下子炸开了：“哎呀，这是谁啊？哪家有钱亲戚？”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了爷爷身上，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老爷子，您好。”他说。
爷爷皱眉：“你是？”
那男人微微鞠了一躬，声音有些哽咽：“您可能不记得我了……十年前，我在您这里吃过很多顿饭。”
我们全家都愣住了，忽然，我猛地想起那张脸，虽然比以前干净整洁，神情也变得沉稳自信，可那眼神里，依稀还能看到过去的影子。
是那个乞丐！
爷爷显然也认出来了，眯着眼睛看了他好几秒，忽然“啐”了一声：“哟，还真是你这小子啊！咋的，发财了？”
男人笑了笑，点头道：“这些年出去闯荡，遇到了贵人，创业成功了，现在在城里有个小公司。”他说到这里，眼圈有些红了，“当年要不是您，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街头了……这些年我一直想着回来看看，今天总算有时间。”
爷爷“切”了一声，嘴硬道：“得了吧，少在这儿煽情！吃饱了就行。”
男人笑了，眼里却满是感激。他走到车旁，打开后备箱，拎出几大袋东西：“这些是给您和家里人带的礼物，还有点心意，感谢您当年的帮助。”
爷爷瞥了一眼那厚厚的红包，脸色立刻沉下来，抬手就把红包拍回去：“收回去，老头子我从来不图回报，给你吃饭是因为我愿意，不是为了你发财了给我送钱！”
男人怔了一下，眼里满是感动和敬佩。他没再坚持，只是郑重地鞠了一躬：“那我就不勉强了，不过，以后饭店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爷爷“哼”了一声，叼起烟：“滚蛋吧你，老子还没穷到找人借钱的地步。”
男人笑了，眼圈却更红了。他深深看了爷爷一眼，转身上车，临走前又说了一句：“老爷子，等下次再来吃饭。”
豪车缓缓驶离，留下一群围观的邻居瞠目结舌。
这事很快在镇上传开了，大家都说爷爷是个好人，连当年的乞丐都记得他的恩情。可爷爷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每天照常开店，照顾着那些来吃饭的老顾客。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爷，你当年就没想过，那乞丐以后会变成大老板？”
爷爷笑了，叼着烟哼了一声：“哪儿想得到这些？就觉得一个大男人，饿着肚子可怜得很，咱能帮就帮一把。谁知道他争气，自己走出了条路。”
他顿了顿，拍拍我的肩：“人呐，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咱不图回报，但有时候，你给别人一点温暖，他能记你一辈子。”
我哥毕业后进了城里工作，饭店还是爷爷在守着，一如既往地给镇上的人做饭。偶尔，我们还会看见那个曾经的乞丐，穿着光鲜的西装，在爷爷的小饭店里，安安静静地吃一碗简单的红烧肉盖饭。
一如当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