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县中不塌陷，“县县都有清北生”

山西省晋中市从2005年开始，通过科学调整学校布局，确保每县至少1所优质公办高中，避免“超级中学”现象；实施100%指标到校和不跨县招生政策，稳定生源并促进义务教育均衡。从2020年开始，已基本实现11个县“县县都有清北生”。

来源 | 《中国教师报》

作者 | 本报记者李鹏 | 史文魁

2025年3月5日，教育部部长怀进鹏在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第一场“部长通道”集中采访活动中表示，今年将推出县中振兴行动计划，把县中作为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突破点，一是加强县中布局，二是优化教师队伍结构，三是吸引和培养优秀教师到县中，使县中更好地服务乡村学生。县中振兴行动计划有没有可以借鉴的成功样本？

记者了解到，山西省晋中市从2005年开始，通过科学调整学校布局，确保每县至少1所优质公办高中，避免“超级中学”现象；实施100%指标到校和不跨县招生政策，稳定生源并促进义务教育均衡。从2020年开始，已基本实现11个县“县县都有清北生”。

晋中市20年的实践经验也许能带来一些启示。

激活学校

改善县域教育生态

“县中塌陷”对于晋中市榆社中学来说并不陌生。2005年7月，因为“高考成绩大面积滑坡”，榆社县委通过县电视台向全县人民道歉，同时宣布榆社中学领导班子全员停职待岗。

这是一所县中的“至暗时刻”，但也是晋中教育的“梦醒时分”。2005年前后，晋中市开始市域统筹高中教育综合改革，通过激活学校、教师、学生，破解制约县中高质量发展的难题。

生源是县中发展的土壤，“县中塌陷”过程中最突出的问题是“水土流失”。2005年以前，和顺县中考前10名有一半都被挖走了，条件允许的家庭想尽办法把孩子送到外地去念高中。和顺县一中教师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中考后校长和教师都要组团敲开学生的家门，磨破嘴皮挽留学生。

生源流失带来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一所学校的衰落。县中办不好，流失的不仅是高中优质生源，还会波及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以及学生背后的家庭。一旦失去人口支撑，县域经济发展将面临更大的挑战。

而更让人担忧的是“人心的塌陷”。县中衰落不仅仅是资源流失，更是信任危机，家长和学生不再相信县域教育能提供上升通道，导致“自我放弃”的心态蔓延，形成“负向循环”。可以说，县中对于县城的可持续发展具有托底作用，“县中强，则全县民心安”。

校园科技节上，山西省介休市第一中学校学生看“机器狗”撒欢

为了留住生源，晋中市改革高中招生办法，取得了两个政策层面的突破。

一个突破是，逐步将优质高中招生计划100%分配到县域内所有初中学校。他们把到校指标分成3类。将60%的指标作为“基础性指标”按照学生人数分配到校；拿出30%的指标依据综合评估结果分配到校，视为“奖励性指标”；剩下的10%指标向山区和偏远地区学校倾斜。从2013年起，晋中市已经实现“100%指标到校”。

另一个突破是，全面推行普通高中不跨县招生。从2010年起，晋中市高中阶段严格执行不跨县招生政策，包括市直高中也不得跨县招生。到2022年，全市民办高中也全面实现不跨县招生，提前两年完成了教育部提出的“到2024年实现属地招生”要求。

作为“兜底”办法，这两项政策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生源外流，但家长的质疑声也很大——“为什么成绩好的孩子不能选择更好的高中？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不公平吗？”

质疑并非不合理。要想从根本上保证优质生源不流失，不仅需要“铁腕”政策的有力约束，还需要“用过硬的办学质量把学生和家长的心真正留下来”。这是祁县中学党委书记霍常宝的心里话。

祁县中学向课堂要质量。2018年前后，学校依靠“151智慧共学课堂教学模式”改革，有效提高了学生主动学习的能力。教师周红丽将这一课堂模式与项目式学习深度融合，设计了“工业联合脱硫脱硝”“醋的奥秘”等课程，以项目驱动学习，借建模赋能课堂。在周红丽的启发带动下，学校的项目式学习如火如荼。地理学科郑博文小组历时4年踏遍阳泉、太原、祁县三地，采集200余块珍贵化石标本。他们通过显微成像对比、地层年代推演等专业分析，解码化石背后的古地理密码，并手绘《山西古地理演化图谱》。

课堂教学改革提升了学校的教学质量。在晋中市第二轮普通高中综合考核和校长考核中，祁县中学位居第一方阵。

一校的成功改善了一县的教育生态。2020年，祁县中学与祁县第二中学校高中部开展“紧密型集团办学”合作。两校合作后，学生混合编班，教师统一管理，当年祁县第二中学校的教学质量就有了显著提升。2024年开始，祁县教育局将祁县中学“151智慧共学课堂教学模式”逐步推广到县内各小学和初中，促进县域教学质量整体提高。

“政策支持与学校教学质量提升打破了各界的质疑，真正让更多择校生放心回流。县中的优质生源增多、质量变好，又给当地学生和家长带来了更多信心。这样的正向循环让县域教育生态从根本上得到治理。”晋中市教育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贺利捷说。

激活教师

驱动县中高质量发展

县域教育生态的改善还有赖于另外两个关键因素——校长和教师。2017年，晋中市成为山西省中小学校长职级制改革试点，取消了全市42所学校和397名干部的行政级别，向校长下放了“学校内设机构设置权”“副校长提名聘任权和中层领导选聘权”“教师聘用权”“奖励性绩效工资分配权”“特色课程开设权”等7项权力。

“杂事少了，正事多了，能集中精力治校了，这让我感到舒适。”这是晋中市经纬中学党委书记董健最直观的感受。作为教育部新时代中小学名师名校长培养计划对象，董健在摆脱了大量非教学性事务后，收获了职业幸福感。

晋中市建立了校长职级升降制度、薪酬体系和向班主任队伍倾斜50%的团队激励机制，保证人人分享改革红利。市级财政每年投入2800余万元，全额承担高中改革的经费，鼓励教育家办学、专家治校，激发学校办学活力。晋中市教育局将普通高中和中职学校的评价权收回，全面激发全市高中发展活力。

师资的天花板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县中学生的发展上限。在激活校长的同时，晋中市想方设法“涵养”教师资源。

近年来，晋中市打破事业单位公开招聘“凡进必考”的规定动作，实施“引凤还巢”计划，允许高中学校直接通过校园招聘、专项招聘等方式引进教师，为县中引进了一批硕士毕业生和本地优秀高校毕业生。但引来“金凤凰”只是第一步，“固巢留凤”考验的才是县中校长的“真功夫”。

昔阳县是个挤在山坳里的小县城。为了留住人才，县政府给留县任教的部属院校免费师范生一次性发放20万元补贴，其他免费师范生一次性补贴10万元。即便如此，人才流失现象依然存在。

但昔阳县中学校似乎是个例外，愿意留下来的教师不在少数。“学校留人的秘诀是什么？”面对记者的提问，校长薛剑的回答是“没有秘诀，只有真情”。

化学教师乔倩是外地人。她留下的理由是“学校食堂的饭好吃”。这是学校把教师当亲人对待，尽最大努力保障教师生活的结果。2024年，县政府投资1000万元改善学校基础设施，学校从经费中挤出一部分补贴食堂，“让教师先把‘胃’留在学校”。为了给教师提供良好的课间休息环境，学校还将会议室改造成“茶歇室”，不间断供应水果、零食。

学校团委副书记刘金丽来昔阳是因为爱情，留在县中是因为喜欢。2018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她跟随丈夫来到昔阳。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她很快被提拔为级部部长。“学校没有‘论资排辈’，而是公平珍视每位教师的付出，这让我获得了尊重感。”即便面对县政府抛来的橄榄枝，她依然坚定选择留下。

“留人最重要的是把心留下。怎么‘留心’？心情好，不受委屈，心就留下来了。”薛剑说。

其实昔阳中学的生源质量并非很好，但教学质量却一直名列全市前茅，教师“教风”建设是他们提升教学质量的“王牌”。“教风”建设从不靠“说教”，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学校领导班子全员进班代课并担任班主任，教师每周至少听2节课，教学副校长高松杰每学期平均听课100节以上，他说：“以身作则是最好的管理手段。”

多年来，学校以情为先的管理制度不仅留下了教师的人，还有不少毕业生学成后选择回来，教师队伍里“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的不在少数。情感与传承是这所县中高质量发展的“秘诀”。

“留住人才只是第一步，给人才成长、发展搭建平台才是长久之计。”晋中市教育局教研室主任房国玉表示。

教研是教师专业化成长的重要平台。在高中阶段，晋中市坚持“市域统筹”，构建了“市—联盟—学校”3级学科教研组织体系，建立了普通高中9个学科市级核心教研组和6个联盟学科教研组，形成了教育行政部门为主导、教科研组织为主体、中小学校为基地、名师工作室为纽带的教科研工作体系。

在此基础上，晋中市还运用数字技术赋能教研，提升教研质量。灵石县第一中学校地理教师张毅自主开发了“地理教学与技术应用”智能体，他采用深度对话的方式训练智能体，使其能够根据教师提出的具体教学场景和需求生成专业化的教学建议。在今年3月中旬举行的全市教研活动中，张毅将这款智能体分享给其他教师。

“人工智能可以高效解决县中教研力量不足、教研资源不均衡等问题，用好人工智能将是县中教师必修课。”灵石一中校长崔洪耀一边研究张毅的“智能体”，一边对记者说。

激活学生

提取县中振兴最大公约数

“晋中方案”的关键在于激活人的力量，最终目的是激活学生。

如何激活学生？晋中市教育局基教科科长岳丽认为，县中振兴，振兴的不应仅是“成绩”。她坦言：“新高考模式下，传统的‘汗水加时间’模式已经过时。新时代县中校长应积极实践契合教育规律和社会公平需求的育人模式，面向全体学生，用不唯分数的理念达成好分数的目标，实现学生综合素养与学业成绩双赢。”

在这个思路下，晋中市从顶层设计入手改革高中学校教育评价体系，树立了“四强调、两变化”导向，高考成绩只占40%的权重。强调关注每个学生的发展，强化全员、全程抓质量的意识；强调考核指标只关注应届生，逐步消除往届生占用公办教育资源的种种弊端；强调增量，鼓励所有县区和学校多出人才；强调增值，鼓励县区和学校多培养优秀学生，出好人才。同时，从起点看变化做增值评价，从基础看发展做过程评价。全市普通高中一条龙排队，让不同层次的学校都有进步空间。

评价指挥棒的变化带来了办学思路的变化。介休市第一中学校以党建引领课程思政，把思政融入学生生活的方方面面。学校常态化开展生涯规划教育，把生涯规划融入学生活动，连续数年邀请清华大学“晋德修业”实践支队来校为学生开展学法指导和素质拓展课程。太谷县第二中学校以“空飞+国防”为特色，多年来累计为陆、海、空、民航输送飞行员近300名，向各类军事公安院校输送优秀学生450多名。晋中市经纬中学女子足球队跻身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联赛四强。灵石县第一中学校将体育与心理健康教育融合开展“体心课”，学生心理健康问题检出率显著降低……